谢不为闻言抬眸,看着赵克此刻面上有些奇怪的笑,一句“和我有什么关系”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只稍一颔首,表示自己知晓。
赵克竟喜笑颜开,“若是谢主簿有了具体打算,也可告知太子,太子定会帮助谢主簿完成心中所想的。”
谢不为倒是将这话听进去了,有
些事仅靠他一人自然是不成的,便也对着赵克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
四月初八当日,谢不为早早便往大报恩寺去,可一路前来参加浴佛斋会的百姓实在太多,犊车根本无法通行,便只好下车步行。
在望见大报恩寺的重檐飞甍之后,便可得见其前为斋会所搭建的高大山棚,棚中早有僧人百姓施水祈望,熙熙攘攘,喧嚷之声似腾升凝云,笼罩住了整个大报恩寺。
谢不为略仰首看了看天上似在汇聚的缕缕流云,明明这几日皆是晴朗无云之状,怎么今日倒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但不等他推测天气,忽有一厚重且悠扬的撞钟声自寺内传来——是讲经会要开始了!
谢不为赶紧加快了脚步,往大报恩寺奔去。
因今日侍从不得入内,谢不为入寺之后便只能靠自己的直觉寻路,好容易到了佛幡飘摇之处,发现佛子所坐的高大莲台正摆在殿外,便问了过路的小沙弥。
小沙弥道,是因前来参加讲经会的人实在太多,殿中容纳不下,这两年讲经会便都在殿外举行,不过,身份尊贵者,仍会坐在殿内。
此时佛子还未出殿,殿外席榻上便已坐满了人,也果真如赵克所说,在场皆是世家子,不少都十分眼熟。
谢不为不欲多惹是非,便让小沙弥领他至边角坐,待他坐定之后,天上流云竟聚成了阴云,并逐渐开始侵蚀日光,天色便迅速暗了下来。
场内众人皆有惊诧,一时惶惶议论四起。
浓云既成,雨丝欲落,众人便开始有些坐不住了,正在有人准备起身离开之时,远处竟有缈缈钟声传来,众人又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皆寻声望向殿中。
而佛子便似踏着这钟声,一步一步来到了殿外。
谢不为隔得有些远了,并看不清佛子的面容,只瞧见,在佛子站在莲台上时,酝酿已久的雨点终于落下,但与之相伴的是,此刻,适才还被阴云遮蔽的天光竟倏地穿透了厚厚的云层,光束般照在了佛子身上。
而那位站在莲台上的佛子,亦微微仰首,细密的雨丝便随光打在了他的脸上,没由来的,谢不为竟觉得,这打在佛子面上的雨点,像是苍生的垂泪一般,一下子攫住了他的心神。
他隔着此刻雨丝风片,隔着此间重重人群,专注地望着莲台上的佛子。
却不想,在佛子垂首的一刻,佛子的目光竟也像是朝他看来,顿时,似有浩渺钟声在耳边响起,打乱了他的所有思绪,令他有些神思恍惚。
在他回过神来之时,佛子已然端坐莲台开始讲经,而再望天,已是云销雨霁,似乎方才的阴云与雨丝都不曾存在过。
他坐得实在太远,其实根本听不清佛子在讲什么,只觉得,这隐隐传来的佛子之声,与适才他听到的钟声有些类似,他听着听着,便又开始发愣。
再等到身边人尽散,他才意识到,讲经会已经结束了,他猝然抬头看向莲台,佛子也已不见。
他有些懊悔,连忙起
身准备再寻一个小沙弥,看看能不能在今日就见到佛子,却不想,小沙弥没寻着,竟看到了一个眼熟矮小身影。
他有些难以相信,凝眸细看,几息之后才敢确定,当真是孟聿秋的侄子孟齐!
孟齐似也是在寻找他,在看到他之后,迈开小短腿连忙朝他跑来。
因他只有五岁,身子有些圆滚滚的,又穿着一身白衣,跑起来的时候便像一只毛茸茸的兔子,又像是一团长了脚的雪球,十分可爱,令谢不为不由自主地展开了笑颜,蹲下身稳稳接住了孟齐。
而更让他高兴的是,如果孟齐在这里,那么是不是就能代表,孟聿秋也在这里!
果然,孟齐在抱住他之后,煞有介事地在他耳边悄悄说:“婶母,叔父让我来找你!”
说着,便拉着他往大殿之后走去,那里是大报恩寺中用来招待贵客的厢房。
孟齐年纪虽小,但记性十分好,毫不犹豫地牵着谢不为停在了最里头的一间厢房外,但不等孟齐仰首准备说些什么,便有孟府的奶娘从一边走了出来,动作迅速利落地抱走了孟齐。
谢不为也来不及问什么,孟齐与那奶娘便都不见了踪影。
他便只能看向这间门窗紧闭的厢房——孟聿秋当真在这里面吗?
也不怪他心生犹疑,因着如赵克所说,孟聿秋对佛法无甚兴趣,从未参加过讲经会,而孟聿秋性子又十分稳重,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会只为一人开特例的样子,如此,即使是看到了孟齐,他也不敢完全确定,孟聿秋竟会以讲经会为遮掩专门来大报恩寺见他。
“鹮郎,为何不进来?”熟悉的如竹林萧萧之声蓦地从内传来。
是孟聿秋!
谢不为不再犹豫,猛然推开了眼前的这扇门,撞入了那身着墨绿色衣袍者的怀中,并双手揽紧了孟聿秋的脖颈,微微仰首,语气虽十分喜悦,但其中仍有些不敢置信,“怀君舅舅!你怎么在这里!”
孟聿秋顺势揽住了谢不为,并不再克制地将谢不为更往自己怀中紧贴,温和的语调之中有着不易察觉的不沉稳,喟叹一声:“我还能因何来此,自然是为了见你。”
谢不为的双颊顿时随着孟聿秋这句话漫上了两片红霞,清亮的眸中也满是波光闪烁,但在欣喜过后,又生了几分隐隐的委屈,垂首靠在了孟聿秋的胸前,尽力感受着孟聿秋身上的淡淡竹香,瘪了瘪嘴,“是我父亲不让我见你。”
孟聿秋低低应了声,抬手顺抚谢不为的发丝,并将手指缠入其间,似在把玩,“我知道。”
略叹再道,“其实我并不在意那些,可我知道,你并不想我为难,也或许,你已另有打算,只需要我等你,对不对?”
谢不为稍怔过后,双眸一亮,贴着孟聿秋的衣襟连连点头,“是!怀君舅舅果然懂我,我是不想因为我们俩的关系让你为难,而且我也有自己的打算。”
他又抬眸,凝着孟聿秋温润如珠玉般的眉眼,一种得遇知己的感觉如暖阳般漫上心头,这些日子来许多的愁云皆在此刻消散不见,“知我者,莫若怀君舅舅也!”
孟聿秋亦垂眸与之相望,手指缠发更紧,但语调之中仍是淡然更多,“无论多久,只要你还需要,我便可以一直等你。”
谢不为已有些说不出话,只更加搂紧了孟聿秋,两人如此温存许久。
突然,谢不为想起方才听到孟聿秋唤他的第一句,便生疑惑,“怀君舅舅怎么知道我的乳名是鹮郎,这分明是前几日阿姊回来时才告诉我的。”
孟聿秋闻言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低低笑出了声,胸膛的微颤使得谢不为的脸颊有些酥痒。
“正是你阿姊,她虽在那日后的第二天便启程去往会稽,但只一个晚上和早上,便将与你相认的事告知了身边所有的人,也自然,你的乳名,如今也是为众所知了。”
谢不为更是心头一暖,正想与孟聿秋了解更多有关阿姊的事,却不想,此刻,厢房的门竟被人从外“砰砰”拍响。
“孟相,谢不为是不是在你这里?”此声中暗含几分不耐与不知从何而来的愠气,但对谢不为来说并不陌生,他听出来——
竟是萧照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