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 58 章(2 / 2)

钟应好奇的问道。

他面前无所不知的秋哥,挑起了眉梢,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于美玲的老公?”厉劲秋想到这个名字,就忍不住感慨世间万物奇奇妙妙。

他语气温和的赞美道:“我必须得说,连凯是一个平庸的小提琴手,但他是一个成功的指挥家。”

比起于美玲,厉劲秋似乎更愿意去讲述她的丈夫连凯。

一个在乐团终日不得登台,窘迫得没什么机会小提琴演奏者,如何成功蜕变为优秀指挥家,足够知情和不知情的人津津乐道。

可厉劲秋讲的不是这个。

他说:“每次我听到连凯的事情,都会感慨这世上怎么会有脾气这么好的家伙。”

“我一直很好奇,他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和于美玲结婚的。”

“因为我每次听到他的名字,都是因为于美玲歇斯底里的骂他,而他岿然不动,始终坚持自己的想法,还帮乐团劝动了于美玲。”

钟应还不知道,厉劲秋聊起这种内幕小道,充满探究的兴趣。

他描述里的连凯,似乎是一个脾气很好很好的指挥家,总能平静的面对怒火,然后平静的告诉乐团:没有关系,她只是心情不好,不是那个意思。

完全没有被于美玲骂得改变想法的样子,反而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无论女王陛下如何颐指气使。

于是,能够顶着压力,挨骂还坚持想法的指挥家,成为了各大乐团争相邀请的对象。

毕竟,他不是单纯挨骂,而是完美应对于美玲的刁钻刻薄,成功的在挨骂之后,让乐团与大钢琴家,找到奇特的平衡,达到完美统一。

仅仅通过厉劲秋几句话,钟应都能感受到连凯的温柔内敛,善解人意,柔韧坚定。

钟应没有见过他,却觉得自己熟悉这样的性格。

忽然,他的眼睛里闪过惊喜,“原来,熠熠像爸爸。”

“是吗?”厉劲秋端起茶杯,挑眉笑道,“那她确实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也难怪于美玲会对她那么严厉……”

厉劲秋哈哈笑道:“毕竟,她像她爸,她妈直接父女俩一起管教一起骂。”

钟应之前为了可怜熠熠伤心的情绪,顿时哭笑不得。

本该沉重的事情,厉劲秋聊起来轻松愉快,惹得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同情熠熠还是该同情连凯。

这么固执己见,听不进建议的傲慢女士,倒让钟应想起了另一个人。

他沉默片刻,说道:“其实熠熠妈妈的性格,倒是很像于先生。”

“哪一个于先生?”

厉劲秋想了想,“帮忙敲编钟的鼓师于经业?”

“嗯。”钟应点点头,“方老师讲述的于先生,是和冯先生不错的朋友,和遗音雅社关系也融洽,可惜,我见到的于经业不是方老师描述的那么好。”

钟应很少评述外人的过错、优劣。

于经业对于他而言,就是遗音雅社之外的外人。

但是,沈聆留下来的日记,详细记录了每一场义演的募捐数量,所思所想。里面提及的于经业不得不令他产生一些个人的见解。

“沈先生说,于鼓师天赋极佳,如果认真司掌编钟,必然能在声乐上获得一番造诣。可他始终以戏班敲鼓的习

惯,来改变他们给编钟定好的曲谱,甚至对遗音雅社别的乐器指手画脚。”

钟应所说指手画脚,并不是他偏颇的判断。

于经业常年在戏班,自然懂得“流行”“受欢迎”的曲目节奏。

遗音雅社演奏的篇章,尽是重谱的千年之前的汉乐府,声调古朴、旋律悠远,相比当时流行的乐曲,确实冷僻许多。

然而,于经业不是乐器研究者,更不是遗音雅社正式成员,每次负责敲钟,都会提出无数的建议,看似理直气壮,却让沈聆不胜烦忧。

——编钟韵律本就难控,于鼓师一番敲奏,倒显落了俗套。

——今日合奏,编钟之音甚为刺耳,于鼓师竟未觉察。

——于鼓师脾气执拗,又执鼓竹多年,确不适合编钟,他日若能寻得志同道合的人便好了。

字句着墨不多,可钟应看得心绪烦躁,始终对于经业没什么好印象。

他说:“固执、专断,不听他人劝告,一意孤行……从脾气来讲,他们真的很像了。”

厉劲秋之前还在当乐子人,闲聊于美玲和乐团的冲突。

经过钟应这么一回溯,他忽然认真思考,不服从乐团整体安排,我行我素的模样,着实令人讨厌。

于美玲和于经业唯一的区别,大约就是一个在钢琴上确实天赋极佳,一个在编钟上毫无建树只图自己方便了。

厉劲秋稍稍把于经业的行为,代入自己的合作方,顿时产生了乐谱被胡乱演奏的愤怒。

“所以我说,我对于美玲的欣赏,必须得是不合作。要不然,乐团里有她这么一个意见领袖,我估计得和她吵上八百回。”

他皱着眉看向钟应,说道:“当初沈先生为什么不换人,遗音雅社首演之后不是名声在外吗?邀请一些志同道合的音乐家,肯定比于经业好吧?”

“战乱时期,沈先生也不知道义演能持续多久,而且,毕竟是个高风险的行当,他对于经业再多埋怨,也感谢他愿意帮忙。”

说着,钟应更是幽幽叹息,“只不过沈先生的感谢,是付了酬劳的。”

遗音雅社的演出都是义演,无论最终收入多少,悉数捐了出去。

沈聆家境殷实,于经业说自己糊口困难,他便一直按照戏班鼓师的酬劳,只多不少,付到了清泠湖沦陷。

厉劲秋听得错愕。

他还以为于经业跟方兰说的似的,仗义出手,那就脾气不好,至少人还不错。

结果沈聆付过不低的酬劳,这事忽然就变了一副模样——

“他来遗音雅社,别是因为戏班的生意,都被遗音雅社抢走了吧?”

钟应看他一眼,无奈说道:“也许是。毕竟,每次演出都能正好遇上于经业有空,说明戏班没戏可唱,主顾们都来遗音雅社捧场了。”

厉劲秋听得笑出声,“幸好你是现在才告诉我这件事,否则我一定会因为于经业、于美玲,阻止你去教熠熠。”

他说得很认真,“我还会觉得,熠熠不是个好女孩,肯定和连君安一模一样,不值得你浪费时间。”

他说得如此肯定,钟应听了一愣。

“为什么?熠熠是熠熠,其他人是其他人。”

“但他们是一家人。”厉劲秋直言不讳,“我这个人比较小心眼,他们一家人都这么讨人厌,我可不觉得会出现一个异类。”

“当然……熠熠确实是异类,只能说,她可怜可爱,遗传了她爸爸的好脾气。”

厉劲秋看了钟应一眼,“但我没有你那么好的脾气,这都能不计前嫌,发现一位小天才。”

钟应勾起嘴角,看着厉劲秋有理有据,悠闲喝茶,全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

爱屋及乌、恨乌及

屋都是常理,只不过他从小就得了师父的叮嘱,自然不会因为老一辈的恩恩怨怨,祸及无辜后人。

“因为师父说过,人和人不一样,坏人的后代会出现不计得失的善人。好人的后代也会出现罪无可恕的恶人。”

钟应始终秉承着樊成云的公正之心,认真的说道:“如果单纯以一个人的为人,去评判他家人、后代的品行,是完完全全的偏见。”

“偏见会让人错过很多的美好,也会让人陷入更多的困境。”

他一本正经的讲述人生大道理,一直活在傲慢与偏见之中的厉劲秋无言以对。

“大师就是大师,做人果然豁达开明。我这人就很小气。换我知道熠熠是于经业的后人,绝对不会踏进连家半步,她自己上门来拜师才行。”

说完,他还想了想,“拜师也要三顾茅庐,过五关斩六将,可能我才会教她。”

“也不是因为师父豁达开明,而是因为师父受过一些教训。”

钟应谈起长辈的陈年往事,语气平静惋惜,“他说自己因为祸及子孙的偏见,因此错过了很多年,差点耽误了很多事。他不希望我走上他曾经走过的歧途,所以从小教导我,就事论事,不以他人他事的评判论高低——”

“只要大家能为了同一件事付出努力,什么脾气、什么出身都是次要的。想做成大事,得结识更多的朋友,而不是仇人。”

厉劲秋仔细想了想,钟应确实如此。

如果钟应有偏见,当初在美国就该和贺缘声告辞。

又或是在维也纳,直接让楚慕自生自灭,还说什么姐弟团圆,根本痴人说梦。

再追溯到意大利……

厉劲秋手上的茶杯烫手,庆幸自己没被钟应乱棍打死,还能和钟应谈天说地。

“樊大师到底经历过什么啊?”

厉劲秋开始好奇,到底是什么经验教训,救了他不会说话的性命。

钟应神情有些迟疑,似乎在考虑该不该告诉他。

可惜,没等他决定好,远处就传来了絮姐的大呼小叫——

“小应、小应,你怎么不接电话!”

钟应的手机调成了震动,一直在和厉劲秋弹琴聊天,完全没有注意。

他急切的跟随絮姐来到琴行,发现那儿站了个熟人。

“钟应,你能不能教教我……”

连君安脸色憔悴,仿佛一夜没睡,声音失魂落魄。

“教教我怎么弹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