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无非是四处卖一卖这张老脸。
老院长一直以冷硬刚直的样子示人,说出这样的话,我只觉得伤心。人间不饶人的,除了生死,还有复杂的世故人情。
但他依旧是他,见我低下头,立马换了语气,老顽童似的,他拍了拍我的背,说道:“看他们个个肠肥脑满,又在乎自己的形象,我去敲诈一番,赚一些钱回来给大家加餐,又有什么不好?”
听了这话,我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地笑了出来。是我太狭隘,替他清高了。这是他要做,他愿意做的事,我何必在心里凄凄切切。再者说,以他的脾气,说不定出了那帮富豪的门就要用别人听不懂的乡音大骂了。
我们并肩,继续往前踱步。
老院长幽幽开口,说道:“小杨第一次来,是冒着雨的,看她独自一人,可怜得紧……”
听他叙述,我暗想,老院长的心,终究是软的。
“……我还以为是什么仙人跳的勾当,一个成年人,夜半三更来福利院找庇护,实在可疑,当时就叫她滚,滚得越远越好。”
我猛地抬头,看见老院长义愤填膺的样子,不像是说假话。假如我是漫画里的角色,此刻脸上一定有三条黑线。
“结果,我第二天打开门,她就坐在门口,不知是昏了,还是睡着了。”
自然是昏了。我咋舌。一夜的雨,要是还能睡着,那小杨阿姨的身心一定同样坚韧,总该遗传给张明生一点。
“我当时就断定,她一定是逃出来的,而且,那种情况,我也不能放任她在外面躺着,”老院长说道,“当然,我也三番五次考验了她,她一不是罪犯,二没有越狱,一个女人,有人追,想逃到一个没有人认得她的地方,无非是被人纠缠,或者和家里有矛盾,又或者,兼而有之。最后,我们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协议,我不追问她的过去,她也安心做事,填上院里的空缺。”
我不知道老院长究竟是如何考验小杨阿姨的,小杨阿姨聪明,老院长也有智慧,一老一少,不知道周旋了多久,才决定成为普通的同事。想了想那场面,应该蛮好玩的。我从前竟没发现。我只记得小杨阿姨如同老院长的女儿一样,一见他偷偷吃花生酱就要大喊:怎么又不听医生嘱咐!吓得老院长一愣,然后便生起气来,吹胡子瞪眼的。
老院长一言一行,都极具戏剧色彩,如同武侠老电影里的正派掌门人,有股浑然自成,甚至有些中二的侠气。
他不知道小杨阿姨从何而来,只知道她在躲人。了解到她不是坏人,就认定,追她的人,一定不是好人。
多么朴素的逻辑。虽也没错,可但凡小杨阿姨有半点歹心,我的小命也没了。反过来看,也足见老院长见人之准。
我一直认老师为亲人,却这么长时间都忽略了老院长的存在。
今天一跟他交谈,仿佛我们从无芥蒂一般,倒是比我和老师聊天更快活。
“原来您也不知她究竟是谁,”我感慨。
老院长说:“我与她结识一场,已胜过天下千百种交情,何必追究她究竟姓甚名谁。你方才点头,是不是已经打探到了她的身世。她从前最疼你,跟我说,她觉得你和她有缘分。你要弄清楚她是谁,也是应该的。我后来也想跟你说句对不起,只是后来,你和你的老师越走越近。”
是啊,小杨阿姨消失后,老师就出现了。
我曾经以为这是老天爷的恩赐。
我沉默了一会儿,讲道:“我知道她是谁,却对她了解不多。”
“她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