秾烟彻底昏死过去。朝为荣华, 夕为憔悴, 亡德而富贵,总是要还回去的。
喝下一碗碎冰梅子汤, 我在杳杳浓枫下纳凉。离秋天还很远, 袖珍的枫叶也没熟,一簇簇生长着, 掀起了一股绿油油的风。木槿一边替我摇扇, 一边吐了口恶气, “真可惜奴婢当时不在场。宸妃作恶, 在背后谋害娘娘和大皇子,终于得到了该有的报应!真是大快人心啊。”
报应?就这?比我预想中的惩处更轻了些。我苦笑道,“皇上终究还是看在两位小公主的份上,饶恕了她。幽居冷宫又如何?有手有脚有头脑,保不齐还会再出来呢。”
木槿也不禁陷入担忧,“听说昨夜她的旧仆还在冷宫里跟守门的太监闹呢,非要去太医院请御医给宸妃看病。这般闹腾,莫不是想博取皇上的注意?”
思来想去,我对木槿吩咐道,“你派人去盯着点锦绣宫,若淑妃出了自己寝宫,立即向我汇报。”
没过两日,木槿收了消息,对我道,“娘娘,方才下人来报,淑妃娘娘的母亲和姑母今早入宫来探望她了。现下淑妃正亲自送两位夫人出宫门呢。”
我从榻上起身,简单换了件荼白色镶花的裙裳,袖摆上的云气纹与裙角的璎珞纹相辉映,倒也清新秀雅。再带着一把竹扇,一把油纸伞出门,足够了。今日雨汽弥蒙,画桥池畔都镀上了一层烟雾。刚送完母家亲眷的淑妃迎面走来,并说道,“好巧啊,良妃娘娘。怎么雨天亦有闲情出来漫步?”
我弯起一泓苦涩的笑意,“本来是想去腾龙殿给皇上请安的。但见锦瑟与华年两位小公主在殿前长跪不起,不好多留,就打道回府了。”
“肯定是在给黄秾烟求情呢。那么小年纪的孩子,哪懂是非道理。就像燕子窝里嗷嗷待哺的雏鸟,母亲没有回巢,肯定会哭闹的。想必是寻芳宫那几个旧奴出在背后出的主意,让小公主不吃不喝的去皇上面前跪着。尤其是那萧嬷嬷,黄秾烟的左膀右臂,竟然没有跟着她去冷宫,而是留在了寻芳宫,可不就是为了做好内外接应?”淑妃与我并排站着,望向雾气蒸腾,荷叶就雨的瑶池。我心想,她对寻芳宫倒是了如指掌。
我含蓄说,“皇上小时候懿德皇太后便去世了,所以他大概也不舍得锦瑟华年跟自己一样生母早逝吧。公主们年纪尚幼,确实需要离不开母亲。所幸皇上幼时是由王太后接管抚养。王太后虽然无法生育,但母家显赫,父亲当时还是一国之辅。就算温家犯事了,没落了,王家也能保证皇太子不受连累,在懿言嘉行、有人呵护的环境中长大,继续保持出类拔萃。可见,有一个靠谱的母亲至关重要。只是,黄秾烟这样的心肠,两位公主就算被她带大,也容易上梁不正下梁歪。”
赵姝环越想越觉得自己与王太后年轻时的境遇相似。同样出生高贵,祖辈父辈均是朝中的权柄显要。而且……都没有个自己的孩子。王学英能母凭子贵,当上太后,长盛不衰。她也未必不能……
我将手伸出伞外,触着冰凉的雨丝,又替皇嗣忧心地责备道,“腾龙殿的地砖凉飕飕,偏偏今天还下了雨,空气湿。公主们毕竟是娇弱年幼,如此长跪不起,怕是容易着凉生病啊。如果真是寻芳宫的旧奴出这样的馊主意让小公主卖可怜,那她们也未免太救主心切了。黄秾烟失势,可毕竟还留着一条命。皇上只说不准黄秾烟踏出冷宫,也没说不许公主们去探望啊……毕竟来日方长,等皇上气消了,或是小公主寿诞时、懿德皇太后忌辰时再去求情,也许更管用啊,你说是不是?”
话音落下后,我别有深意地望向赵姝环。赵姝环的忧患意识早已浮上心头。她愤愤道,“黄秾烟这样阴损的人只要还活着,凭着孩子卖惨,保不准还会做什么妖呢。”
与淑妃分开后,我回到漪澜殿。见皇儿还在摇篮中安睡,便悄然退出屋内,去了偏殿的书房。玉棠替我脱下沾雨的袖衫,又捧来茉莉清茶。她道,“听说小林子今日午时伏诛了。临死前还在请求收尸的人将他与华婳合葬在一起。”
我深深叹息,“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轻贱,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他与华婳都是这后宫纷争中的工具,说到底也是个无法左右命途的可怜人...”
“那娘娘,咱们应该替他了结这个死前的心愿吗?现在也许还来得及。”玉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