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韶华这话一出,有人说是开着,有人
说是关着,一时倒是连这么一处小事都没有确定的答案。
卫知徵见状忍不住道:
“华弟,不若我回去请示左大人,将当日的证词接出来瞧瞧?”
“不忙,还未曾问完村人。”
男人们询问完后,便是女人们了,村长陪在一旁,这会儿来的都是那日做流水席的妇人们。
不过,与那日在桌前大吃大喝的男人们不同的是,她们是负责做饭的那个。
陈生家门口起了灶台,这些妇人便忙着炒菜,若是真有个万一,或许她们会是第一个看到的。
那日负责做流水席的妇人主要有四位,都是膀大腰圆,是村人眼里好生养,能干活的妇人。
这会儿不忙着炒菜,村长便将那四人都叫了过来,高壮的姓赵,瘦一点的姓刘,脸上长麻子的姓李,后头站着的有些瑟缩的姓陈。
徐韶华在四人面上转了一圈,不动声色的询问起那日做流水席之时,四人都在做什么。
赵氏和刘氏厨艺好,故而她们二人负责炒菜,李氏则是洗菜,择菜,而陈氏刀工好,负责切菜切肉。
随后,徐韶华又询问四人可有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最先开口的是赵氏,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郎君,原本泼辣的性子不由添了几分扭捏:
“咳咳,那天我和,我和刘妹子她们在灶里忙活,没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其他三人纷纷附和,徐韶华随后又道:
“那,当时你们可有注意到陈生家门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
徐韶华这话一出,四人不由得面露茫然,半晌说不出一个字,过了一会儿,陈氏开口道:
“我,我记得那天夜里虽然雨停了,可是风吹的门咣当响,应,应是关着的。”
陈氏这话一出,其他三人也仿佛想到了什么:
“啊对,我回来时,门是关着的!”
“我炒菜的时候,瞥了一眼,是关着的。”
“就是哩,风吹了好久都没吹来,门是关着的。”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门关着这件事确定了下来,徐韶华认真端详了四人一番,随后收回目光:
“村长,我问完了。”
村长随后便让四人自去忙了,过了会儿,又有人来寻村长去操办喜宴,村长也忙告退离开。
等村长走了,徐韶华看着不远处忙的热火朝天的土灶台,缓缓道:
“方才,她们说了谎。”
卫知徵一愣,安望飞忍不住道:
“华弟是说,当日之事她们或许知道些什么?”
“陈氏这个人,明乐兄可有了解?”
卫知徵没想到华弟会问起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妇人,他不由得摇了摇头:
“我曾询问过此人,她性情怯懦,问三句才答一句……”
卫知徵声音不由得一顿,徐韶华看了卫知徵一眼,笑着道:
“明乐兄发现了?一个性子怯懦瑟缩之人,却能在关键问题上引导其他人,这才是方才问话之中最为违和之事。”
“这……可她只是一介妇人。”
“那明乐兄方才可曾注意到她那一手精妙的刀工?偌大的猪头在她掌中不过两刀便被轻而易举的拆解开来,寻常书生可都做不到。”
卫知徵听到这里,一时无言。
徐韶华也不再多言,看了安望飞一眼,二人随后分头行动,在村子里转悠起来。
徐韶华只负责走访询问当日村民们可曾发现什么异样之处,而安望飞则是用随身的饴糖打入小孩儿内部,进而顺势和一些年纪大的村民在村口说起闲话来,倒是真得到了不少的信息点。
“华弟,问到了,那陈氏原是陈家村第六代四子的独女,她爹原是靠上山采药卖与医馆为生,可在其十岁时不幸摔下悬崖,其母也在寻夫时被狼叼走。
之后,族人如如今待陈生一般,三日流水席将其家中田产房屋吃空,陈氏靠着左邻右舍施舍这才活下来。
及笄后,她又嫁给了村人,生了二子,现如今其幼子也到了娶妻之时,可惜因为陈生之事,这才耽搁了下来。”
“可是,她没有将陈生尸体带走的动机。”
卫知徵客观的说着,方才他跟随徐韶华一路走访,也对陈生此人的生平有所了解,可以说,陈氏和陈生的生平,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
“难不成,是陈氏在替幕后主使遮掩?”
卫知徵推测着,徐韶华没有随意断定,只道:
“现下最重要的事,是陈生的尸体究竟怎么丢失,又如何被藏匿起来。
陈生一个成年男子,他的尸身不好搬运,且自陈生尸体失踪后,陈家村风声鹤唳,寻常村民稍有异动便会被察觉到。
可尸身一旦腐化,便会有异味产生,但此地村民似乎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那么陈生的尸体又被藏到了什么地方?”
徐韶华说完,便又重新回到了陈生的家,地面上的血迹已经被搬运东西的村民弄的凌乱不堪,实在看不出什么。
就连大门上的血迹都被晒的颜色淡去,轮廓模糊,假以时日,也会彻底消失。
徐韶华静静的看着那串被甩出来的一串血珠留下的痕迹,在被破坏案发现场中,简陋的勘探技术下,现下唯一能作为痕迹似乎只有死者的血液。
“这里……”
安望飞看着那一抹红色,立刻道:
“华弟,此处有一处可疑的血迹,你来看!”
徐韶华抬步过去,那血迹似乎是被人无意间蹭上去的,卫知徵上前端详了一下:
“不排除是柳氏自己蹭上去的,据我这段时日在大理寺看到的案件,这等泄愤砍头的行凶者身上也少不得沾染血液。”
“是与不是,看其高度即是。”
“高度?”
徐韶华这话一出,卫知徵不由有些疑惑,徐韶华的指尖抚过门扇:
“明乐兄,这高度已经到你我的肩颈处,除非是比你我还要高之人才能留下,那柳氏你曾见过,她身高如何?”
卫知徵一时顿住,半晌这才嚅唇道:
“她,不过四尺七寸……”
“依我之见,这倒是像陈生被人架着离开时,脖颈处的血液被蹭在了此处。”
毕竟,陈氏族人可是直接在人家尸骨未寒之时,便已经吃起了席!
徐韶华这话一出,卫知徵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
“那这件事……”
“这件事先不必放出去,今日我与村长所言,已经足够那幕后之人紧张几日,徐徐图之吧。”
随后,徐韶华决定在此地住几日,再惊一惊这草中之蛇。
卫知徵哪里愿意,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辙,随后索性直接次日去衙门将昨日的发现报告给了上官:
“左大人,此案已有进展,我欲继续在当地将此事查至水落石出,还望大人准许!”
卫知徵说罢,左遂文久久不语,等回过神后,他想了许久,这才开口:
“你是说,这些发现都是那位徐解元一日之内发觉的吗?”
“不错,除了华弟外,还有一位安举子。”
“哦,我大理寺诸多能人,今日倒是败给了两个举子……”
左遂文喃喃的说着,卫知徵还以为他要怪罪,但下一刻,左遂文便道:
“徐解元,我大理寺怕是争不来了,卫世子觉得那安举子如何?”
“啊?”
卫知徵愣了,左遂文只是抚须一笑:
“黑猫白猫,抓住耗子才是好猫,那徐解元什么事都带着你二人,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呃,可是望飞兄弟他今年才考了会试。”
“若能过,本官已有法子让他来大理寺,你且问他愿不愿意便是,若不能过,左不过在国子监待一年。”
卫知徵一时不知道为何左遂文突然提起安望飞入仕的安排,但也只点了点头,随后左遂文这才看向卫知徵,和蔼道:
“既然徐解元已有想法,你便随他一道,也当是提我大理寺做个见证便是,这几日本官给你记作外出公干也就是了。”
“多谢大人。”
卫知徵拱手一礼,又欲言又止,左遂文如何能不知道他如何作想,笑了笑:
“去吧,能让右相与安王彼此争锋却又全身而退的人,本官相信他。
我大周日日都有不平之事,不宁之事,若是人人都如徐解元一般,本官也乐得轻省。”
卫知徵听到这里,心里才彻底踏实下来,而等他返回陈家村的时候,徐韶华抱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稚童,坐在一户人家家里喝着粗茶,言笑晏晏。
“明乐兄倒是回来的快,来,这是小虎子,小虎子,这是明乐叔叔。”
“明乐叔叔!”
小虎子方才哭过一场,这会儿眼睛红彤彤的,但很听徐韶华的话,乖乖叫了一声
,随后又依偎进徐韶华的怀里:
“华哥哥,你真厉害!像个大英雄,黑子你看到你就夹着尾巴跑了!”
卫知徵本来还乐呵呵的答应了一声,下一刻听到小虎子怎么叫徐韶华的,那脸一下子绿了。
“华弟!!!”
卫知徵压抑了怒吼,徐韶华只翘了翘嘴角:
“明乐兄有何事啊?”
少年无辜的眼神让卫知徵的怒火一下子消散,他不由放低了声音,控诉道:
“你,你怎么能教坏小孩子!”
“我不知道呀,许是明乐兄你太过老成吧?瞧瞧这刚回来,眉毛都要皱成小老头了。”
徐韶华这话一出,卫知徵下意识摸了摸眉心,随后才反应过来是华弟在逗自己玩儿,当下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只能坐在一旁生闷气。
而这是,小虎子的爹娘也端来了家里给过年准备,却舍不得吃的干果,絮絮的道了谢。
卫知徵这才知道,原来是小虎子被恶犬追着,幸好徐韶华偶然路过,这才将小虎子救了下来。
小虎子口中的黑子是村里猎户的一条狗,猎户凶狠,对黑子却疼的紧,只让其在村子里游荡,虽然夜里吓退过不少小贼,但也吓到了孩子们。
“这次黑子可是差点儿把小虎子的屁股蛋子咬了,一会儿我无论如何也要去找刘猎户算账!徐解元,您能不能给我们做个见证!”
“自无不可。不过小虎子今日受了惊,不若还是留在家中吧。”
“那就我们几个男人去,媳妇你在家看着小虎子!”
虎子爹如是说着,虎子娘点头应了,好容易将小虎子从徐韶华劝出来,抱着孩子就哭了出来。
虎子爹直接拿着扁担,又叫上兄弟,几个相好之人这才浩浩荡荡朝村边的刘猎户家里而去。
“华弟,我们来查案,你怎么一下子又开始做见证人了?”
徐韶华看了一眼卫知徵,抿了抿唇:
“那只叫黑子的狗,有些奇怪。据虎子爹所言,黑子已经三岁了,此前从来不会伤人,可是近些日子它频频对人有攻击欲望。
这一次,若不是我发现的及时,黑子或许会将小虎子的肉咬下一块。我怀疑……黑子吃过人肉。”
徐韶华将最后的推测说了出来,卫知徵几乎震惊到失语:
“难道,难道是黑子吃了陈生?”
“但愿吧。”
徐韶华没有直言,可陈生一个成年男子,在其发臭前,一只狗又能吃多少?
“刘猎户!把你家黑子交出来!它今个差点儿咬伤我们家虎子,要不然徐解元出手相救,虎子就惨了!你今个要是不给我个说法,看我不砸了你这房子!”
刘猎户生的很是凶狠,他比寻常男子还要高出一截,这会儿他提着弓箭走出来,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卫知徵下意识的挡在了徐韶华的面前。
“黑子这个月只回来了三次,平日见我也是躲着的,我叫不出它。”
刘猎户说完这话,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虎子爹却不愿就这么过去:
“黑子是你养的,虎子现在都被吓得哭了一个时辰了,你别想就这么三言两语打发了我!”
刘猎户闻言,想了想,转身回屋子里提了一只死兔子出来:
“刚打的,给虎子补补身体,我一会儿去村里寻黑子。”
见刘猎户没有敷衍了事,虎子爹也脸色也没有那么难看了,随后在周围人的劝和下,这才带着兔子离开了。
徐韶华并未跟着离去,而是等所有人都走后,他这才走上前去,刘猎户有些惊讶:
“徐解元,您还没走?可是渴了?我去给您倒水。”
“先不忙。”
徐韶华含笑阻止了刘猎户,随后三人在院中落坐,刘猎户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
“我,我一个粗人,您,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啊?”
“我想与刘猎户说说黑子的事。”
徐韶华这话一出,刘猎户表情微微僵硬,随后徐韶华缓声道:
“听虎子爹说,黑子伤人不是头一次了。”
“啊,我,我知道,我一会儿就去把它逮回来!”
刘猎户连忙说着,徐韶华看了他一眼,忽而一笑:
“刘猎户方才说黑子一月内只归家三次,可如今只是初春,一只狗儿究竟是吃了什么,才能活这么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