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烈扪心自问,自他当初十九岁过了武乡试后,偶然被大人发掘,跟在大人身边开始,他无时无刻不再渴求着建功立业。
而时至今日,一十三年整,他从护卫都快要沦为小厮,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
可那七品官,当是大人倚重的心腹才对,他又算个什么东西?
木烈静静的看着徐韶华,片刻后,他也抱着剑,倚着房梁阖上了眼眸。
东方既白,夜里落了初冬的第一场小雨,徐韶华半坐起来,看着昨日留着透气的窗缝被闭的严严实实,身上的被褥也多加了一床,他不由得唤了一声:
“木护卫?”
“见过郎君!”
木烈应声而出,徐韶华拥着被子,看着木烈半跪在地的模样,温声道:
“木护卫这是想通了?”
木烈垂下头,低低道:
“属下,似乎只能选择郎君了。”
徐韶华听到这样的答案,并不意外,不过,他倒是不曾想过,右相身边……竟也不是铁板一块。
“你既跟了我,我总不会让你吃亏的。不过如今我只是一介秀才,只能予你比之相府的月钱了。”
徐韶华如是说着,木烈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
“郎君,不考验考验我吗?”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好了,木护卫,快起身吧,地上凉。”
木烈僵硬着站了起来,徐韶华让他暂时隐去身影,随后叫了侍从取来热水。
这一场雨落下,空气越发冻人,徐韶华是不愿意再用冰水洗漱了,等他结束洗漱后,便照常提剑在院中练剑。
昨日墨五姑娘虽然误打误撞,提前让木烈暴露出来,但自己一番顺水推舟,木烈已然归顺,日后行事也能便宜一些。
这会儿,木烈愣愣的看着少年练剑的身影,心里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有没有一种可能,自己昨日就是被徐小郎君给弄下来的?
他这剑法,可比自己在武馆学的精妙的多!
甚至,木烈有种预感,要是徐小郎君愿意让大人知道他这一身武艺,指不定首领都要退位让贤了。
木烈这么一想,心下一凛,顿时觉得自己今日这条路没有选错。
徐韶华练完剑,也没敢歇着,今日可是有两节六艺课,一节是何先生的射艺课,一节是周先生的礼艺
课。
不过,今日气温低的厉害,可射艺课却是在早上第一节,不必想,便知道今日的学子们该多么有怨念了。
木烈在徐韶华临出门前,不知从何处寻了一个手炉,给徐韶华塞到怀里,却被徐韶华婉拒了:
“何先生性子刚烈,最是见不得学子拈轻怕重,畏热惧冷的,我若是捧着手炉去,何先生怕是要生气了。”
徐韶华连何先生怎么骂人的话都能猜的到,左不过就是什么大男人还娘们唧唧的用手炉,怕冷何不躲你娘怀里云云……
“……手炉!手炉!你们看老子像不像个手炉?!一群大老爷们还指着手炉暖和?这么怕冷不如回你娘怀里,那儿暖和!”
徐韶华到的时候,何先生正在校场门口盯着,一看到不少学子连手炉都捧上了,那叫一个暴跳如雷。
徐韶华听了何先生熟悉的痛骂声,摇了摇头,他猜对了,可惜没奖。
这会儿,徐韶华两手空空朝校场走去,经过何先生行了一礼,何先生顿时一喜,但随后也没有给徐韶华拉仇恨,就让他直接进去了。
等到所有人来齐,已经是一刻钟后了,何先生记性好,直接一个个将带手炉的学子点出来:
“不是怕冷?去,绕着校场跑一圈先!其余人开始练箭!”
这里头有不少家境贫寒的学子,他们多是无银购置手炉和炭火,这会儿倒是逃过一劫。
但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会儿众人的双手冻的几乎都伸不出袖子,徐韶华用真气在手上薄薄的覆盖了一层,这才得以拿起冻的冰凉的长弓。
“徐同窗小小年纪,倒是意志坚定。”
徐韶华刚拿起长弓,便听到了雷睿明的声音,他抬眸看去,不由一笑:
“雷同窗总是步履轻盈,不易察觉,倒是吓了我一跳。”
“徐同窗看着可不像是被吓了一跳的模样。”
雷睿明如是说着,唇角弯起一抹弧度,随后他便熟稔的拉满了弓,看着远处的靶子,一箭飞射而过,这才继续道:
“徐同窗一向与卫世子交好,听说昨日卫世子还请徐同窗过府叙话,不知徐同窗可是知道了些事情?”
徐韶华闻言,并未急着答话,亦是慢悠悠的抽出四支箭来,他的井仪射法还不熟练,正好再联系联系。
四矢中心!
徐韶华扬了扬唇,这才道:
“雷同窗实在消息灵通,那不知雷同窗今日提起此事,有何赐教?”
雷睿明见徐韶华一脸平静,一如既往带笑的模样,也不由跟着勾了勾唇:
“徐同窗心性果然了得,逢此大事也依旧能泰然自若,着实让人佩服。”
随后,雷睿明还不待徐韶华说话,便直接道:
“这次与徐同窗一见,以后也不知何时再见。叔叔让我三日后便启程前往边疆,自我走后,雷家短时间内不会再送族兄子弟入国子监。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射艺之首,非我即
君,不知徐同窗意下如何?”
雷睿明说完,手中的箭离弦而出,随后他便收起了长弓,认真的看着徐韶华。
徐韶华闻言,也不由得垂下手:
“雷同窗这话倒是让我不知该如何作答。”
雷同窗这话,是之后国子监发生的任何争端,他雷家都不参与吗?
徐韶华的指尖在弓弦上轻轻摩挲,那锋利的弓弦在少年手中却很是听话,雷睿明一时看着少年那玉白修长的手指出了神,仿佛他此刻在奏一曲无声的华章。
片刻后,徐韶华终于启唇,微微一笑:
“我以为雷同窗与我,当是英雄所见略同!”
雷睿明抬眸,与少年对上,二人的眼中除了表面的平静外,更多的是独属于他们这个年岁的张扬骄傲。
雷睿明终于笑了出来,不同于之前任何一次的浅笑,而是大笑出声,他拍了拍徐韶华的肩膀:
“好胆色!我在边疆等着你的好消息,你且放心,旧事不会重演!监正大人不允许,叔叔更不允许!”
随后,雷睿明竟是兀自离去,仿佛他今日便是为了来得徐韶华一个答案。
二人虽不过萍水相逢,却总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徐韶华目送雷睿明离去,随后何先生那爆雷般的声音在徐韶华的耳边响起:
“回神了!那雷小子又不是什么绝代佳人,哪里值得徐学子你巴巴看着了?”
徐韶华无奈的唤了一声:
“何先生,学生只是觉得,雷同窗这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会……”
虽说,大都督只让雷睿明镇守边疆三年,可是让其镇守自然不是缩在后方被人保护着。
否则,只怕大都督都要千里单骑杀过去将人结结实实收拾一顿了。
可若是上了战场,那便是生死无度了。
“放心吧,雷小子那身功夫不差,他要是活不下来,那我大周其他将士又该如何?”
何先生大大咧咧的说着,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亲近,随后他看向徐韶华,大掌拍在徐韶华的肩膀上:
“徐学子,你啊,以后就大胆往前走!这又快是月试了,你可不能厚此薄彼,雷小子走了,我这总得有个能拿得出手的人才是!”
“是!”
徐韶华应了一声,掷地有声,听的何先生满面笑容,心情颇好,等到最后还大方的让那些不堪重负的学子们提前休息了一刻。
卫知徵照旧因伤躲了射艺课,可徐韶华深知何先生的记忆力,这会儿只心里摇了摇头。
卫同窗最好祈祷他这身伤一直都可以不好,否则他日上了何先生的课,怕是要生不如死。
而等到晌午后的礼艺课时,徐韶华终于见到了卫知徵的身影,他似乎极怕冷,整个人被厚厚的狐裘包着,如同一只硕大的胖狐狸。
徐韶华看着乐不可支:
“卫同窗今日这一身真是稀罕,也不知等到深冬,卫同窗要如何过?”
卫知徵对上徐韶华揶揄的目光,幽幽道:()
“我躺着过!这才十一月便已经冷成这个样子,等到深冬,我便不出来了,只月试来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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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这就是卫知徵宁可带着伤,也要拿下御艺之首的原因,否则他若是出了上三院,可没有这么自在的日子了。
“那卫同窗可要守好你御艺之首的位置了,否则,以卫同窗之前种种违规之举,啧!”
徐韶华这话一出,卫知徵面色微变,不顾自己还冰凉的手,一把抓住徐韶华的手腕,压低了声音:
“祖宗,你忘了我爹给你说的话了吗?你,惜命点行吗?!”
徐韶华闻言,笑了笑:
“我如何就不惜命了?”
卫知徵急急道:
“听说雷睿明不日便要远赴边疆,那射艺之首便要空出来了,到时候咱别去争了,行不行?”
“若有胜我者,我自当双手奉上。”
徐韶华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犹如振翅欲飞的黑蝴蝶一般,带着脆弱的美。
可卫知徵这会儿无瑕欣赏,他直接一个苦瓜脸:
“不是,我的徐同窗啊,大家都是文弱书生,哪有如你这般的人,那谁争得过你啊!
况且,我可是听说,林青越被徐同窗你压下去后,晏南那边临时换了几个优贡生来,只怕是来者不善!”
“你说的是他们吗?”
徐韶华抬眼看向不远处走过来的一群癸院学子,语气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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