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月色很亮,他想将皎洁的月轮摘至掌中,然而相隔的距离太遥远了,他触碰不到。
师尊仍是没有来找他,也不过问他为何要布下禁制,像是将他遗忘了似的。
站在这个方位,沈祁修依稀见到主殿内明珠未熄,但夜已深了,师尊怎会还在主殿里?对方到了困倦的点儿,该早早休息了才对。
他本不想挪步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走了出去,元珩仙君毕竟吩咐他和师尊说起签订血契的事,他得听师尊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沈祁修抱着“我只是随口问师尊一句,简单走个过场,完全不会采取他的意见”,类似这般的念头,来到主殿前的阶梯上。
他和李京默动手的时候,剑气劈坏了雕刻飞花的殿门,那扇门孤零零地倒塌在地上,竟没有人收拾狼藉的残局。
这不是一件复杂困难的事,一个普通的逆转术就能恢复如初,师尊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故而扶月峰的摆设极少设下阵法,皆是以精致漂亮为主,平时值守的小侍童们都能轻松地将它修好。
沈祁修默了默,心底突然蒸腾着一个奇怪的想法,这门是他提剑劈裂的,师尊莫非……在等着他亲手去修补吗?
他徘徊片刻没有进殿,一贯替他跑腿的一宝不在,廊下的小侍童亦是相熟的脸孔。沈祁修招了招手,将对方叫到面前:“主殿里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清扫归置一下?”
小侍童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支支吾吾道:“仙君说……说、不必管它,就让它这样摆着挺好的。”
“……挺好的?”
沈祁修察觉此话挺不对劲,追问道,“师尊因何缘故下这样的命令?”
那个小侍童犹豫了半天,小小声地提醒道:“沈师兄,仙君生气了,似乎生了很大很大的气。他今天没有吃晚饭。”
没吃晚饭原本不是件严重的事,但在扶月峰的小侍童们眼中,仙君饭都不肯吃,连夜宵也不让做了,可见真的是生了大气。
沈祁修和小侍童保持着同样的认知,闻言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他此刻才走到空荡无人的主殿里,见到师尊心爱的那方桌案上有一道剑痕裂纹,瑶光镜的残骸零落遍地,虽已经是惨烈可怜的碎片,但还在闪烁着宝器特有的清美光泽。
穿着青衫的小侍童跟在他身后,盼着这位和仙君最亲密的沈师兄拿个主意,扶月峰到访的客人不多,不过总要迎来送往,连门都破破烂烂的着实不太像话。倘若仙君一直不愿吩咐,他们也不知道要如何处置这样棘手又离谱的场景。
沈祁修尚未察觉到师尊生气的确切原因,便将种种反常都推在了瑶光镜的事情上,那终究是师尊心仪了多年的物件,刚刚拿到手没暖热就被自家徒弟毁掉,以师尊不容违逆的性情,自然是心有不悦的。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也没有因此道歉的打算,沈祁修只想象征性地妥协一下,稍微给师尊一点面子,便对小侍童道:“你去通知负责膳食的弟子,让他们替师尊做份夜宵,要口味清淡的素菜,待会儿我给师尊送去。”
小侍童连忙答应着一溜烟跑走了,沈祁修毫不情愿地磨磨蹭蹭,弯腰开始修门。
他的手指触及在门框的飞花上,灵气波涌递进,将损坏的地方添补平整,一一复原归位。
忙完这些,他张望了一下随处明晃晃的镜子碎片。
瑶光镜是产生过灵智的法器,他没有修好的能耐,即使可以修好,他也绝对不会浪费这个闲功夫。
沈祁修一块块地收捡残骸,预备把它们打包丢下山崖,扔到眼不见心不烦的无底深渊之中。
他忍着一肚子“岂有此理,我凭什么要乖乖做这种事”的火气,却在捡碎片的过程里掌心贴上砖石,摸到了一抹半干未干的血迹。
主殿的砖缝里怎么会有血迹?
他确信自己那一剑没能斩落在李京默身上,他们交战的时候也是没见到血的,沈祁修的第六感驱使他打了个激灵,他觉得这仿佛是师尊流下的血。
师尊的血和其他人的血有很大区别,曾经被他珍惜地吻在唇齿之间,是甜丝丝勾人的味道,可惜他好多日子没尝过了。
沈祁修愣了半晌,猛地想到自己劈手夺过镜子的动作,瞬间就滚了一下喉结,口中发干,悄悄心虚起来。
或许师尊不是在生这面瑶光镜的气,而是在生他的气。
他发泄的力道是略略大了一点,但不至于会伤到师尊的……吧?
天地作证,暴怒之下,他对师尊不像往日那么恭敬,但没有分毫想弄疼师尊的意思,更别提让师尊受伤流血了。
沈祁修翻来覆去地查看瑶光镜的边缘,他连打磨玄冰镣铐的时候都精细不已,即便要将师尊锁在身边也万般费心,唯恐一不留神就照顾不好对方。然而镜子的手柄上镶嵌着宝石珠玉,他把浸润鲜血的残片举在眼前,见到了石头尖尖的、大约会划破皮肤的棱角。
他竟忽略了瑶光镜的品极,忘了那件看上去像装饰物一样的法器会对道体造成损伤,此时再反省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是不是悔之晚矣?
几乎在坐立不安的等待下,小侍童总算送回了一份夜宵,给了他去探望师尊的借口。沈祁修端着托盘一阵阵心慌,尽量地压抑着盘旋在头顶的不祥预感,他顾不得先想好解释开脱的话,便迅速赶往师尊的寝殿。
紧接着,他在透明的屏障前方顿住步伐,看到了坚不可摧、将他牢牢阻挡在外的结界。
沈祁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