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富贵起了个大早,第一件事就是先巡视一圈自家的鸡窝,确保几只看门鸡都健健康康,又扛着镰刀去外面转了一圈,把新生出来的各种苗全部砍倒,又捡回来一堆柴火。
如果在以前,这一系列行为是相当危险的,砍苗的时候,可能会被周围再次新长起来的植物袭击,捡柴的时候,低个头的功夫,都可能被任意一棵有攻击意向的大树吊在树上。
粮食充足并不代表可以躲在屋内安然度日,毕竟人类可以安静待着,植物却不会,这些该死的,长势惊人的致命植物,只要一天没有用镰刀割掉或挖走根部,就能疯涨包围整个房子。
因此,如高富贵这样的高家村人,一家人的日常就是不断劳作,就连最小的孩子,都要跟着一起拔草根。
但因为高家村新来了位拜入修仙宗门的姑奶奶,清理掉了整个村落乃至整个明县的难缠植物,高富贵终于不用再带着家人一起从白天忙到夜晚了。
不过处于习惯,他还是会继续自己的日常除草流程,只是比起从前,他的神情是轻松而又愉悦的。
高富贵的爷爷,父母,还有三弟弟和五妹妹,就是在这样的日常中失去了性命,但剩余亲人是没有空去哀伤的,收敛尸骨什么的更是想都别想。
以前的他在做这些时,总是会担心很多事,比起担心自己突然死去,他更多的是在想“我要是死了家里怎么办”“孩子还没有长成,这个时候唯一壮劳力死了,他们也活不了”。
于是自然的,他的想法转到了“要是只是重伤没有死,不如就宰了家里的看门鸡,吃完之后再共同赴死,一家人(包含鸡)也能在地府团聚”。
当然,在考虑这些的时候,高富贵是不会去想看门鸡有什么感受的。
但如今的高富贵已经不想这些了,他从出生以来,就没有过这样轻松的日常,简直称得上是享受的勤劳忙碌完了,才心满意足往家中走去。
家里的饭已经做好了,最小的儿子大汗淋漓的从外面跑回来,冲到水缸前就要舀起水来喝,就被高富贵一巴掌打在头上。
“仙师的话忘了吗?喝水要喝热水!这样才不会生病!”
要是之前有人跟高富贵说不能喝生水,他只会给对方翻个白眼。
在村中,热水也是一种很难获取的资源,它不光代表着需要腾出人手来烧灶,还代表着大量消失在灶台中的柴火。
至于喝生水会生病,一个每天都有可能会随时死去的人,谁会在乎这些。
村中像是高爷爷那样能活六十高龄的才是少数,大部分人的死亡年龄都是三十到四十,如果运气不好,不满二十就死去也是很常见的。
但现在,在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全后,高富贵便觉得烧一些热水也不费什么事了,反正现在家中孩子也敢四处玩耍了,每天都能顺便带一些柴火回来。
一家人喝着热水,高富贵感受着那舒适的温热顺着喉咙进入胃部,舒服的长叹一口气,他坐在院子里,
看到了自家破烂的屋顶:
“这屋顶也该修一下了,我今天就把它拾掇拾掇。”
女儿小口小口喝着热水,听到这话立刻眼睛亮了起来:
“爹,能不能给我做一张小床,我原来那张床都被虫咬了。”
“好,爹一会吃完饭就去找葛大叔,让他帮你做一张床。”
女儿立刻高兴的笑了起来,高富贵看着她笑得高兴,自己心里也升腾起了一种许久没有感触到的温暖。
这种温暖上一次出现,还是十年前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后来,刚满一岁的在午间被一根滕蔓卷走,那些许的温暖就迅速转变为了麻木。
而现在,心中比起温暖,仿佛又多了一种对未来的展望,而这些情绪堆积在体内,一层叠一层,那是一种对高家姑奶奶的感激。
高家姑奶奶刚开始清理村落周边的时候,高富贵只是觉得以后不用再担心生命危险。
但当危险真正被清除时,从前总是所有时间都被忙碌和担忧占据的他,渐渐好像也有了一些对未来生活的展望。
于是,在修了屋顶,又托会做木匠活的葛大叔给自家女儿做小床后,一听说姑奶奶从宗门回来了,心底升腾的感激促使他带上积攒了一篮子的鸡蛋,前往高大牛家。
而与他一般想法的显然有很多,高大牛家的小院子里,堆满了人和高家村中的各种奢侈品。
油罐,针线筐,不知道被珍藏了多久的布料,甚至还有锄头和镰刀。
除了是因为感谢,村人们自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虽说夏望安也算半个高家村人(什么半个,她就是我们高家村人),但人都有亲疏远近,如今他们多多送礼,在这位姑奶奶面前露个脸熟,以后要是遇到什么事了,求到人家面前也好说话一些。
高富贵低头看看自己的一篮子鸡蛋,一时间竟有些拿不出手,和其他人送的东西相比,他这鸡蛋实在是有些寒酸了。
也是,姑奶奶可是仙人子弟,怎么会瞧得上一点鸡蛋。
可他家长辈死的早,日子过得穷困,这鸡蛋已经是家里能拿出来的最好东西了。
“鸡蛋……”
在屋顶打坐的夏望安盯着那一篮子圆润光滑的鸡蛋,宛如在盯着一只头颅非常好拿捏,能够很顺利一刀砍下的异种。
她本来对鸡蛋是没兴趣的。
直到这次五国联合,其余四国送来大批资源,其中就有个国家的鸡竟然没被污染。
那两对珍贵的外国鸡被小心送入夏国第一研究所饲养起来,同时送来的鸡蛋就进了夏望安的口。
大厨不敢耽误,掏出珍藏的《食谱大全》一连做了好几天含鸡蛋的菜,于是,鸡蛋顺利超越咕咕兽,成为了夏望安的最爱。
旁边的林柯也是一脸渴望,在夏望安回本世界这几天,他和愿宁住在高家,自然受到了农家炒鸡蛋的热情招待。
“炒鸡蛋……”
愿宁同样咽了咽口水,被鸡蛋蛊惑的内
心努力分出一丝心神:“我们可以收吗?”
来自灾变世界的三人脑海里是没有“送上门的食物我不要”这个概念的,甚至可以这么说,蓝星的小孩子们做的第一个美梦,八成都是有位好心人莫名其妙的送来食物给自己吃。
夏望安回答的超快速,仿佛再慢一步那些鸡蛋就会孵化成小鸡跑路:
“可以收,我有培训过如何应对收礼的。”
说着,她轻盈一跃,自房顶跳下。
下方的村民们当即围了上来,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一声声“姑奶奶”叫的亲热。
“姑奶奶,这个油用来下面条可好吃了……”
“姑奶奶,你看这个镰刀,多好使。”
夏望安目标明确的走到高富贵面前,在他受宠若惊的视线下,稳稳当当抱过了这一篮子鸡蛋。
“我知道大家想谢谢我。”
“其他东西都收回去吧,这一篮子鸡蛋就够了。”
刚刚还有些自卑自家礼物太拿不出手的高富贵,当即犹如被从天而降的金子砸在了脑门上,满脑子都是“姑奶奶收了我的鸡蛋”“仙门弟子收了我的鸡蛋”!!!
旁边人或羡慕或扼腕的神情,让他激动的心越发火热,只觉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本世界——
“高家村的人一定会送礼,不光是因为他们对望安投入了信力。”
“一代代的经验传承会告诉他们,活着实在是太艰难了,可能任何一件生活小事都会导致自己或亲人的死亡。”
“在这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情况下,当村中出现了能打破这种历史经验的人,大部分人都会本能的向她靠拢,尽可能讨好她,以期待获取一定的安全感。”
大屏幕上,密密麻麻列着高家村所有人的信息,计划小组们正在复盘:
“他们并不是希望通过送礼来让强者成为自己的靠山,而是希望通过自己送礼,减弱强者对自己有可能发生的恶感,以避免本就艰难的生活更加难过。”
专门负责提问的记录员立刻问道:
“可这种由不安全感和习惯性恐惧塑造出的强者,不是会很容易造成反噬吗?要知道送礼这种事,一旦有了第一次,可就停不下来了。”
人类是很复杂的生物,可能这一刻,他们还会因为感激夏望安帮自己解决了问题而从心底的崇拜她。
第一次送礼时,他们是发自本心。
第二次送礼时,他们会安慰自己这都是应该的。
第三次时,或许会开始舍不得。
等到最后,心中便会升起“为什么要把我的东西送给别人”的不甘,可别人都送,自己不送,哪怕对方并没有说什么,他们自己心中也会惴惴不安。
于是,送礼还会继续,感激却会转为怨怼,甚至是仇恨。
这与高家村人的人品是否绝佳无关,人性如此,或许别人敢赌,但见证了无数例子,将心理书籍研究透透彻彻的专家们却是从不敢赌人
性。
“不收礼,他们有百分之34%的可能,转为升米恩斗米仇,收礼,他们有38.7%的可能,被恐惧和自己的内心裹挟,转为胆怯与怨怼,原本纯粹的信力很可能会化为毒箭,进入望安体内。”
关于夏望安在原本时间线,是否经历了这些,她想不起来,也没有人去问,但研究了半辈子人性的专家们却是知道,百分之九十九是的。
“高家村是望安在变异植物世界天然的基石,整个计划里,他们是第一步,所以这个第一步绝对不能出错。”
记录员听着都觉得头疼:“可收也是错,不收也是错啊。”
“没办法,人类就是这样。”
“所以,礼物要收,但只能收最便宜的那个。”
大屏幕上放出了高富贵的脸,虽然在录像时他离的比较远,但超高清的摄像头还是将他全身清晰录了下来。
专家们这才得以根据他的穿着,微表情,习惯性动作分析出,他在村里属于穷困又弱势的村民之一。
至于为什么家里有个壮劳力还最穷困,自然是因为没有壮劳力的家庭早就死光光了。
“他大概率会送鸡蛋,而且应该会超过十只,鸡蛋在高家村并不是什么很珍贵的东西,但这是高富贵能拿出来的最好礼物了。”
高富贵这个名字,还是一众人对着拍摄画面放慢动作,对着其他人喊他的口型猜测出来的。
毕竟高家村人数也不算太少,夏望安又从来不会记这些,专家组们自然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去辛苦她,当然只能自己猜。
就现在看来,怕是连上辈子在高家村生活过的夏望安,都没有各个小组对这些村人的了解深。
记录员记下了这些话,又问:“你们怎么知道他会送鸡蛋?”
“外观组分析出来的,看他手,这是典型没有镰刀的表现,镜头放大可以看到他腿上沾着的一些小鸡毛,他头上也有村里鸡窝常见的碎叶片,他家至少有三只鸡,而且这三只鸡是他家相对来说最为珍贵的财产,或许也可以说是家人。”
“高家村基本不会吃看门鸡,所以高富贵能拿出来的,也只有鸡蛋了,而他的性格分析,是偏向自卑与不自信的,望安收下他的鸡蛋,反而能够激发他的高度感激情绪。”
记录员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点赞:“靠谱。”
“礼物收了,高家村的人们心中的不安全感也能被安抚,收的礼物是最便宜的鸡蛋,会弱化他们心中对强者的本能恐惧,又能避免升米恩斗米仇,还能再收割一波信力。”
没错,人性是复杂的。
可再复杂,能有十几个小组扎堆凑在一起,整夜整夜不睡,作弊式的用上各个专家毕生所学,就是为了能让夏望安毫无后顾之忧的收下一篮子鸡蛋的复杂吗?
就算是人性本恶,他们这两百多号人也能在这丝恶刚升腾起一个小火苗时,人手一个灭火器狂乱的将之灭得连个火丝丝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