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在凌晨渐大,几l声春雷炸在近处,空气似乎为此凝固了一瞬。
纪弥下意识地缩了一缩,再度想要躲回被窝。
但头脑昏沉之际,还记得自己答应了Jing不要闷在棉被里,他微颤着湿漉漉的眼睫,没有违反这个约定。
中间护士和护工又来过一次,床榻在无意识之中浸透冷汗,被换上干干爽爽的被褥。
“医生开了强效药,作用在身体上就会这样。”护士温柔地解释,“明天你就会好起来啦。”
纪弥站在床脚,道了声谢谢。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营养不良,那时候身体底子弱,动不动生病,都是自己潦潦草草顾及自己。
这一次被精心关照,他有些无可适从,看着别人熟练打理,罚站似的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摆。
随后,纪弥摇摇晃晃挪去卫生间,挤了把毛巾擦汗洗脸。
慢吞吞地把自己收拾干净,他扶着洗手池,长舒一口热气。
从而清醒了十来分钟,回到屋内躺上床,顿感有些眩晕。
不懂药片的哪个成分如此凶猛,又或者免疫力与病毒厮杀得激烈,纪弥浑身没什么力气。
一通折腾后,难受感被困意压了下去,他没再辗转反侧,呼吸也变得绵长。
他看着床头柜的手机,此刻正充着电,屏幕一片漆黑。
“你还在吗?”纪弥试探般地开口。
Jing低声说:“嗯,你想睡觉了么?”
不过是自己一抬头再伸手的距离,纪弥却道:“手机离我太远了,你要是也觉得累,就直接挂掉吧。”
Jing微微笑起来:“好的,我知道了。”
随着自己变得沉默,对面不再传来动静。
纪弥其实还有些心神不宁,但Jing第二天还要上班,自己不想太添乱。
以为Jing已经挂断电话,他抱着松软的枕头,用脑袋小幅度地蹭了蹭,再虚弱地闭上眼睛。
时间变得非常模糊,纪弥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整个夜里,他做着乱七八糟的梦,惊醒过许多次。
但每次他都来不及回忆,很快又陷入了混沌的梦境。
“听说你爸爸上周走掉了?”有女人在他耳边问。
纪弥恍惚地睁开眼,身处一间眼熟的小客厅,手上握着座机的话筒。
他用尚且稚嫩的嗓音回答:“妈妈,爸爸在精神病院死掉了。”
刚读高中的他知道言语避讳,可悲伤里,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永远失去了父亲。
在妈妈眼里,父亲应该是一个很没用的男人。
他曾经风光过,年纪轻轻评上大学副教授,在大牛的团队里研究前沿领域。
某个晴天邂逅妻子,两人恋爱、结婚、生下纪弥,轨迹安稳幸福。
要说有哪里不好,父亲一直有些孤僻,但做学术的不擅人情世故也正
常。
他会教儿子珠心算,带儿子认识海洋,指着天空说潮汐都是月亮的影响。
他也与妻子逛大学的操场,被学生打招呼,便会腼腆地笑。
转折发生在纪弥读二年级的时候,父亲晋升教授失败了。
纪弥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后来父亲很快辞职,离开了校园。
母亲最开始支持这个做法,或许父亲的学历太有迷惑性,可这和变现能力并不直接相关。
创业很快失败,投资不尽人意,开始上班却不被老板重视。
他日渐消沉下去,经常盯着墙壁沉默,看着楼下沉默,陪纪弥做题也沉默。
最后望着母亲离开的身影,他依旧一言不发。
“你回扬州以后,他确诊了抑郁障碍。”纪弥怯怯道。
穆颖不怎么意外:“估计纪文誉早就有这个病了。”
“后来他恶化得很严重,邻居都怕他,我送他去了医院。”纪弥无助道,“爸爸过得很苦,每天活在幻想中。”
不想听前夫的琐碎,穆颖打断:“我没关心他,想问你现在怎么办呢?”
纪弥眨眨眼:“什么?”
穆颖道:“马上就是长假了,那边有没有纪家的亲戚管你?要是没有……你想不想来扬州玩玩?”
纪弥不可思议地顿住,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他努力压抑着惊喜,懂事地问:“会给你添麻烦吗?”
穆颖有些迟疑,但道:“让你一个人住总不行吧,我来接你,先给你弄一张床。”
电话的另一端,纪弥对人情世故还不敏锐,没意识到她的纠结。
他只是直觉般地慌张,真要去母亲身边的话,她会很辛苦么?自己的高中哪里读?
那位叔叔和弟弟是否能接受他的到来,他能在母亲这边待多久吗?
高中的纪弥觉得害怕,可见到穆颖之后,还是上了那班动车。
“不要去……”
纪弥在心里说,看着年少的自己来到陌生城市。
接下来的情节太过熟悉,同母异父的弟弟抵触他,叔叔当他是空气。
他硬着头皮待下去,夹菜都要看人脸色,写好的作业被撕碎,藏在行李箱里,暗示自己早点滚。
穆颖想过护着他,但全职太太依附于人,没有太强的话语权。
为了不让现任丈夫反感,她吩咐纪弥在家出点力,负责每天接弟弟下课回家。
五点半下课,一直到七点钟,纪弥站得双腿麻木,都没有等到人。
他害怕自己弄丢了弟弟,着急地想找家长,却看到一家三口已经开饭。
“纪弥怎么还没来?”穆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