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四十九个皇后(2 / 2)

她掩在衣袖中的小手止不住的颤抖着,眸底布满了慌乱之色,呼吸瞬时间便凝重起来。

她不会撒谎。

更不敢对太上皇撒谎。

犹记得十多年前,在上元佳节那日,因为她哭闹着想要放孔明灯,皇兄便从宴会上逃了出来,带着她去了摘星台上。

那摘星台原本是父皇为宝乐公主所建,在宝乐公主出嫁后便空置了下来,但摘星台内所有陈设都崭新如初,一如宝乐公主未出嫁时的模样。

她那时和皇兄年纪都不算大,两人踩着竹木秋千想要将孔明灯放飞,皇兄一手扶着高高的城墙,一手拽着她的手臂,怕她不小心跌下摘星台。

可那时刚刚下过雪,她脚底一时踩滑,不慎将那孔明灯打翻了过去,点燃了竹木秋千旁的一张画像。

虽然皇兄在第一时间扑灭了火焰,但画像仍是被烧出了一个窟窿。

太傅曾教过他们,做错事要勇于承担。

她想去和父皇认错,可皇兄却担心被父皇训斥,于是就将看守摘星台的太监推出去挡罪。

太上皇问那太监,为什么画像会被烧了一个窟窿。

太监惊恐的磕着头,一遍遍的重复着不管他的事,他也不知道是怎么烧的。

她亲眼看着一向笑容慈祥的父皇,当着她和皇兄的面,将那太监的十根手指一一剁下来,又用利刃活生生的拔去了太监的舌头。

他让御厨将那手指和舌头剁成肉糜,包在馄饨皮里,煮熟后就着刚烧开的热水,一股脑的灌进了那太监的嘴里。

她看着太监满嘴鲜血,面色狰狞的痛苦嚎叫着,她看见父皇笑容和蔼的抓住她和皇兄的手道:“你们看,说谎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一年,她才三四岁。

幼年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但‘说谎话要付出代价’这几个字,却用血淋淋的生命为代价,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从那以后,只要她一想说谎,便会心跳加快,呼吸困难,甚至严重的时候还会呕吐到昏天地暗。

嬴非非不敢道出实情,若是让她父皇知道,她昨日和林瑟瑟顺着蓄水口爬进了温室里,又在温室内与陆想将生米煮成了熟饭……

先不说她父皇会如何她,她皇兄怕是就要先扒了她的皮才是。

可太上皇既然开口询问她了,自然不会轻易让她打马虎眼含糊过去。

嬴非非脸色煞白,喉间像是堵了一块石头,连喘息都变得十分艰难:“我,我……”

林瑟瑟打断了嬴非非,她缓缓抬起眼眸,神色平静道:“九千岁前些日子答应给儿臣作一幅画,许是昨日儿臣酒后失态,便扯上公主一同前往斋宫讨画去了。都是儿臣之错,请父皇莫要怪罪公主。”

太上皇微微颔首:“原来是这样。”

就在林瑟瑟以为他已经相信了这说辞之时,他却又抬首望向了嬴非非:“景宁,昨日只是皇后说的这样吗?”

说着,他的嘴角便勾起一抹古怪&#30340

;笑意,看着嬴非非的眸光越发温柔:“说谎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嬴非非听到这话,面色蓦地泛起了惨白,她仿佛在这一瞬间回到了十几年前,耳边隐隐传来那太监一声声扭曲惨厉的嘶嚎。

滚烫的开水灌进血肉模糊的嘴里,空气中冒着氤氲的白烟,血水顺着太监的脖颈向下流淌,他疯狂的挣扎着,脖子上的青筋爆出。

她尖叫着朝殿外跑去,可她一脸慈爱的父皇,却将她捉了回来,扳正了她的脸颊,逼着她去直视那张被开水烫到面目全非的脸庞。

——说谎是要付出代价的。

嬴非非身子一软,从靠背交椅上滑落下去,她半跪在地上,狼狈的呕吐起来,像是要将肠子都吐出来。

太后神色慌张的将她扶了起来,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失态的对着宫婢叫嚷着:“去请太医!快——”

林瑟瑟端着一杯茶水,还未靠近嬴非非,就被太后怒瞪了一眼:“你身为六宫之主,却喝的酩酊大醉,在洗尘宴上失态不说,又带着非儿在私底下胡闹。这成何体统?你可还有一点身为皇后的仪态?!”

她忍不住厉声呵斥道:“果然野鸡就是野鸡,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

话音落下,只听见‘啪’的一声,却是太上皇上前扬起手掌,在太后脸上落下了响亮的一掌。

“住口——”

他面上温和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眸底的冷漠和残忍。

太后惊恐的捂住脸颊,却是一句都不敢置喙,她毫不质疑,若非是有外人在场,他今日定是会让她生不如死。

林瑟瑟也被太上皇的举动吓了一跳。

太上皇从未在外人面前泄露过分毫的情绪,可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就像是一头暴怒咆哮的雄狮,眼底是化不开的凛凛杀意。

林瑟瑟并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脸面,能影响到太上皇的情绪,甚至为她出手掌掴太后。

难不成是太后说的话里,有哪一句话戳到了太上皇的痛处?

到底是哪一句惹怒了太上皇?

是那句不成体统?还是嘲讽她的那句野鸡成不了凤凰?

就在林瑟瑟失神之间,太上皇已经坐回了原位,方才那眼底的寒意也消失不见,面上又重新挂上了他招牌式的笑容:“好孩子,不要听太后胡说八道。凤凰就是凤凰,哪怕出生在鸡群之中,也一样改变不了她是凤凰的事实。”

林瑟瑟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她总觉得太上皇并不是在说她,而是在借着这话隐喻着什么。

太上皇对着身边的太监抬手,示意太监去端来姜汤:“好孩子,这一路过来,怕是冻坏了。来喝碗热姜汤,喝完也好驱一驱身上的寒气。”

林瑟瑟望着端到眼前的青瓷碗,眸色微微一怔。

这汤肯定不是普通的姜汤,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避子汤,还是什么掺了毒的汤药。

若是避子汤或绝子汤,她喝了也就喝了,大不了就是在这里生不出孩子,

反正她也没准备和谁生孩子。

只是他方才说话的口气,就仿佛像是——来喝掉这碗毒汤,喝完也好赶紧上路。

她作为晋国的皇后,就算真的被皇帝宠幸,那腹中的孩子留或不留,也该是皇帝来做主。

太上皇并不像是吃饱了撑的,非要多管这种闲事的人,所以这碗姜汤,大概率不会是避子汤。

如果不是避子汤,那便是掺了毒.药的姜汤,反正总归不能是普通的姜汤。

毕竟太上皇又不是脑子有毛病,总不能将她大老远叫过来,就是为了给她送一碗姜汤。

指不定是因为太上皇怀疑她闯进了温室,所以他才想要处置了她。

太上皇刚才对嬴非非不依不饶,明显是笃定嬴非非知道昨日发生的一切。

只是不知道,他又是如何能确定,她是和嬴非非一起闯进的温室的?

也不知怎的,林瑟瑟突然就想起来了昨日燕王说过的那句话。

在她与嬴非非在斋宫外,与那禁军头领争执时,燕王曾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听闻有个叫阿蛮的姑娘,也被锁在了温室里’。

怎么就这么巧,阿蛮正好在司徒声要沐浴的时候在斋宫里,又刚好在温室被锁上之前进了温室?

最关键的是,燕王怎么会知道阿蛮也被锁进了温室里?

难不成,阿蛮其实是太上皇的人?

若真是如此,那太上皇知道她和嬴非非进过温室,倒是不怎么奇怪了。

毕竟阿蛮昨日也在温室之中,虽然她离开时阿蛮还是昏迷的,可嬴非非走之前阿蛮有没有醒过来就不一定了。

说不准是阿蛮中途醒来,发现了嬴非非在温室里,而后将此事告诉了太上皇。

见她对着那碗姜汤失神,太上皇笑眯眯的问道:“怎么不喝?是不是觉得不合胃口?”

她正想点头,太上皇却继续道:“御膳房的厨子连一碗姜汤都煮不好,还留着做什么?来人,去将这煮姜汤的厨子乱棍杖毙。”

林瑟瑟:“……”

若是她不喝,他便要命人将那煮姜汤的厨子活活打死?!

说白了,太上皇这不就是在明晃晃的逼她喝下姜汤吗?

林瑟瑟并不觉得太上皇是在说笑,她相信只要她敢说一句不喝,太上皇就真的会命人打死那个厨子。

并且太上皇也不会就此罢休,定是要将那姜汤逼到她喝下去为止。

她咬了咬牙,从太监手里接过青瓷碗,正要仰头将褐红色的姜汤灌进嘴里,也不知从哪里突然横插来一只微凉的大掌,从她手中夺过了那只瓷碗。

林瑟瑟怔愣的抬起头,却在身前瞥见了一张熟悉的铜虎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