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淮晓猛地愣住。
她几乎是茫然地看着易醉那样用力地一拳拳挥下,眼角含泪,声音嘶哑,却不放开手的样子。
然后,她逃也似地不敢再看。
之后的许多日子,易醉都没有挨打,也没有再见到他的阿娘。
易醉本也郁郁,对此并不甚在意,直到有一日深夜,他路过许淮晓的院门时,闻见了十分浓的酒味,又听到了一声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易醉吓了一跳。
白雨斋从来都禁酒,这里怎么会有酒味?!
来不及多想,易醉纵身爬上墙头,还顺手捞了一根粗树枝,心道难道是阿娘和人打架了?
入目是满地的碎酒坛,而他的阿娘,显然早已如此酗酒醉了许久,他看到满庭院的符意,看到满地的符字,而所有那些符意与符字,都是两个简简单单的字。
易痕。
易醉盯着那两个字看了片刻,便是再迟钝,也猜到了这兴许就是自己父亲的名字。
许淮晓显然是醉得过分了,易醉如此趴在墙头,近在几乎咫尺,她的都没有发现,只这样坐在石阶上发愣片刻,倏而扔了所有手里的东西,捂脸痛哭起来。
易醉没见过她的眼泪,也从来没想过自己脾气火爆的阿娘会哭,所以他就这样愣愣地趴在墙头,看着自己的阿娘泣不成声,听着她哭声里的绝望和其他所有他不懂的情绪。
有风吹过,易醉的脸有点痒,他想去挠一挠,结果不知怎的,一不小心,他
易醉X易小醉(单身狗没有X只好写自己。...)
一巴掌打到了旁边门头上的瓦片。
瓦片坠地,发出一声脆响。
哭声戛然而止。
接下来的一幕,易醉永生难忘。
他的阿娘抬起眼,慢慢看向了他,就这样看了他许久,然后带着些鼻音道:“阿醉,对不起,你……”
“你爹确实已经死了。”
时间好似在这一瞬停止。
……
易醉猛地睁开眼,天光洒在他的脸上,他有些怔然地看着头顶上的树叶,再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竟然有点难以分辨今夕何夕,此时何时。
再后来呢?
再后来自然便是他听他娘絮絮叨叨地说了些关于他爹的事情,大多是抱怨,抱怨里还包含许多粗口,比如什么“他是个狗屁英雄”、“呵,混账玩意儿”、“但凡给我一个机会,我非打烂他的狗头”。
但抱怨时,他阿娘分明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都是怀念,都是忘却不了的记忆。
他从此知道,原来那个从来都缺席了他生命的阿爹,大约大致是这样一个人,他逐渐从“易醉没爹”这四个字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然后……就很想去看看,他阿爹纵横过的世界是怎样。
握剑又是怎样。
是他偷偷在话本子上看的那样畅意潇洒吗?
用剑真的可以一剑便酣畅淋漓吗?
咸鱼易小醉想不明白,又有点莫名的热血沸腾,还有点生平从来没有过的憧憬与跃跃欲试,好似从出生起就一直被封印的某种潜藏的天性终于被激活。
他生来天资卓越,本应顺顺当当继承白雨斋的衣钵,成为这世间罕见的大阵师,顺风顺水没什么波澜的过他娘为他铺好的这一生。
但他体内,到底流着易痕的血,所以无论早晚,这份血总会让他生出对剑的向往,让他想要仗剑天涯,去看看瑰丽世间。
就……就算不咸鱼了,不能每天瘫着躺着就能学符,不能上蹿下跳胡作非为了,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从那以后,白雨斋的日常就变成了易小醉在地上打滚要去昆吾学剑,易小醉背起小包袱逃出白雨斋大阵,打算靠自己走去昆吾学剑,易小醉去地摊买三文钱十本的剑谱比划着喊自己用的是昆吾剑。
再后来,他阿娘终于点了头,不耐烦地冲他挥了挥手,让他赶快滚。
易醉摸了摸手边的纯黑长剑,忍不住笑了一声,又突然想起自己好似还没给阿娘看过这柄剑,对她说过自己曾经在秘境里经历过的一些事。
他也突然明白,为何自己总是虽然有些羡慕别人成双入对,自己也不是没有遇见过想要多看几眼可爱师妹和漂亮师姐,可却还是形单影只了。
他的骨子里……到底还是想要点不切实际的轰轰烈烈。
多轰轰烈烈呢?
易醉想了想,觉得好歹、好歹也要和他阿爹阿娘不相上下的那种吧。
可惜他还没有遇见。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便是在此间遇不见,他也总有飞升的一日,再去另一片广阔天地去寻觅就是。
他既然已经逍遥游,难道还会怕生命太短,来不及挥霍就已经匆匆而去吗?
易醉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将身后那张椅子收入芥子袋中,向着白雨斋的方向御剑而起,只觉得一直滞在胸口不上不下的感觉倏而散去,破境竟然好似近在眼前。
待他回白雨斋后,好好吹一番他阿爹,让那群小时候说他没爹的人都仔细听个清楚,再趾高气扬地破境通天,飞升去也。
――易醉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