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有应得,多余的辩驳都是苍白。
昆仑境的重明一族已然上前,仪典继续。没人再把心思跟视线,落在面色灰白的朱雀族人上。
或许是被前面这一个二个的插曲给震住了,之后并没再出现任何差错。
溢美与赞颂萦绕凤凰台下,不绝于耳。
就是曾经跟姜陶陶妖身有过节,如今忌惮万分的神仙,也抛下了所有心思,面露出由衷的崇敬。
神仙崇光明,怕魂灭,自是天性。
那向往凤凰的涅槃之火,亦是天性。
仪典结束,齐齐恭送的声音响遍天外天。有的甚至剧烈到穿破缝隙,几乎要惊动下界的其他位面。
姜陶陶十分理所当然地受完这一切,也没多待,转眼就回到了寝殿。
她躺进柔软宽大的榻里,像只小兽般裹着被褥打了个滚。
下巴搁在软枕上,没半点刚刚在高台上的仪态。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陶陶,阿则还在等我。”
姜陶陶这才记起,还有这么个人在。
她立即坐直,盯着晏钟渊的脸看了半晌。
随后,像是下定决心,抿唇:“我让小宗去叫他过来吧。”
正好腾出这点空隙,先粗略解释一下她跟晏临则的纠葛。
晏钟渊向来通透,联想到胞弟前所未有的异常,难免猜到了些。
他没露出任何异色,颔首,声音照旧温柔:“我在这里陪你等他。”
*
仪典举行了很长一段时间。
众人折服于只曾出现在典籍中的上神姿态,又被暖融融的凤凰之火围绕着,没觉得过了多久。
但对晏临则而言,这几个时辰,漫长得接近难熬。
他脑海里
闪过很多繁芜的东西,可回想起,一个都理不清。
像是刻意被他忽视掉了,免得冲垮心头最后的防线。
到最终,仙君终于找到了一个并不定的定论。
凤凰涅槃前,需要渡劫。
姜陶陶就是为了渡劫,才选择去下界,忘记过往,变成仙力近似于无的小妖。
她该是被他那些荒唐的举动伤透了心,跳下诛仙台,再去“钟临”那个位面走了一遭,历完了所有劫数。
重回本体后,就不愿再见到他
但过往两三千个日日夜夜,姜陶陶对他的钟情跟痴恋,绝不似有假。
连最后一眼,用魂魄的模样跟他见面时,都是笑着的。
……只是他曾经做得太荒唐了而已。
晏钟渊跟他容貌相似。
而那明明该是星君弟子,却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宗星洵,同样也被落折道主说过,有些举动很像他。
这些,绝非是巧合。
——长兄,是姜陶陶归位后找的,跟他容貌相似的慰藉。
一定该是这样的。
晏临则翻出了许多东西,来佐证他的想法。
当然,也有很多相违背的证据,被仙君弃如敝履,视若无物。
他并不在意真相,只是暂时需要一个念头来支撑着他。
像被紧紧攥在手里的那道缨穂一样,成为神识里最后一根还绷着不发的弦。
恰是这时,那阴阳怪气的调子,又从不远处响了起来:“仙君这模样,既然这么不适应天外天,还有必要待着吗?”
晏临则蓦地转过身,没有理会他的讥讽,哑声问:“姜陶陶呢??”
“还是第一回见仙君这么着急嘛,”青年耸了耸肩,唇角微撇,“——她想见你,让我带你过去。”
那话里刺耳的嘲弄,几乎要掩饰不住。
但晏临则只注意到了一个字眼:“是她‘想’见?”
宗星洵怔了下
良久后,才明白仙君这是在在意什么。
他扯开嘴角,“嗯哼”了声,承认得特别干脆。
晏临则垂下眸,没露出任何喜色,却像是得了宽慰,一瞬间就镇定下来。
连语气,都在转眼间恢复得如常:“我长兄——”
“也在那里。正跟上神一起在等你。”
宗星洵故意停顿片刻,才说,“好像是之前历情劫时,有些误会,还没来得及跟他,还有跟你解释。”
晏临则抬起眼皮,语调很重:“——情劫?”
青年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仙君都一夜白发,修为紊乱了,还不知道情劫吗?上神为情所困,在下界苦熬多年最后以死解脱,这才能够涅槃的啊。”
这话说得模糊不清。
但很明显,是在暗示晏临则——
姜陶陶的情劫,是为他渡的。
是被他伤透了心,才叫所困,才叫苦熬。
是真的想用死解脱,才会不管不顾地跳下诛仙台。
若不是她原身是上神,跳下去的那一刻,尸骨恐怕早就成了偌大天地里的一粒灰。
有情劫,自然就该有情——
晏临则垂眸,在人前神色不变,宽袖下,指骨却随着气息声
一突一突,将虎口被古剑划开的浅痕,逼出了道淡淡的血色。
宗星洵看了一眼,还是那副嘴角瞥着,要笑不笑的样子,像在准备看好戏。
…………
姜陶陶的寝宫,布置得跟重阙殿的寝殿很像很像。
全用的一袭红,叠了鎏金鸾纹,连物件的摆放,都是她用习惯用顺手的位置。
走进前殿时,晏临则几乎有种很淡的恍惚错觉。
以为这是曾经某个平常的夜里,他很晚才回来,姜陶陶就窝在床榻边,乖巧地等待着他。
——姜陶陶也确实坐在榻边。
但却多了一个人。
晏钟渊就站在她面前,低着头,像在认真听她说话。
两个人打在屏风的影子,被烛光微微拉扯,乍看像是一对交颈鸳鸯。
无比刺眼。
仙君三步并作两步,站定在姜陶陶面前,极不动声色地截断了他们的这般亲密。
“兄长,”他一直都是用这种半正式的称呼叫晏钟渊,嗓音很平稳,模样不似仪典上那般失态,“我还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晏钟渊微怔,才提醒道:“是陶陶想见你。我们的事,该容后再说。”
私底下,他对姜陶陶的称呼,完全不似人前的疏离敬重。
对比之后,更显暧昧。
仙君正欲出声,衣袖却被人从后边扯了一下。
他怔住,猜出做这动作的人,竟是一时愣在了原处。
姜陶陶绕到他旁边,上下打量着他,清脆又好奇地问,“晏临则,你头发怎么白啦?”
对神仙来说,这可不是个好征兆。
除了某些修炼特定术法的人,其余的,墨发突然白成这样,不是快要死掉了,就是遇到了□□与心境都无法承受的猛烈打击,还肯定不止一回。
姜陶陶印象里,还没什么能真正伤到晏临则的。
但仙君修为仍旧深厚,又正值大好年华,也不像是将死之人。
她着实是有点小小的疑惑。
在问完这话之后,也不知怎么的,晏临则眸色骤沉。
眼底的黝黑,像极了干涸凝结后的血丝,裹挟着丝姜陶陶从来没见过,也看不懂的情绪。
好像很浓烈,又被他强行压下来了,没有表露太多。
仙君这一沉默,就沉默了太长时间。
没等到他回答,姜陶陶已经等不下去了。
“你若是不愿说就算了,现在还是先把我们的事情说清楚。”
“朱雀玄女还在外边等你,等久了你也让她误会,怪不好的。”
她一点都不在意绛朱。
但此时,出乎战略需要,还是得考虑一下晏临则朱砂痣的感受。
晏临则的神色却并没有多少缓解或动容,相反,更沉了几分:“陶陶,我没有——”
姜陶陶一个字都没听,偏过头:“哥哥,我跟你说到哪里了?”
晏钟渊提醒:“你当初下界,是因为情劫难解。”
当初事发突然,姜陶陶反应得再及时,也只从禁地边拉回了一缕他的气息。
很淡的一缕,
还没有来到她身边,就被仙力波动冲散了,没让其他任何人感觉到。
也正是因此,姜陶陶一直相信,晏钟渊不是真的魂魄散尽了,是可以复活的。
其他人,乃至一向唯她是从的宗星洵看在眼底,却当她魔障了。
她思绪一直飘忽不定,大起大落,大喜大悲。每日都相当不正常。
终究是呆不下去了,才想着到下界去缓一缓。
那个时候,姜陶陶也没想到到底是要去做什么,是继续去找晏钟渊,还是放弃。
唯独可以肯定的是,她每日都在反复自责。
为什么,要教给晏钟渊以天劫敌天劫这么决绝的招数,
又为什么,不能及时留住他的气息。
种种念头,几乎将她逼得窒息。
“正好,那个时候你的胞弟,晏——哦,晏临则仙君,也因为情之一字苦闷不已,来下界排遣。”
姜陶陶一点都不顾身边人愈发震荡的神情,视线全落在晏钟渊身上,眼睛眨也不眨:
“当时我们同病相怜,有了些共同话题……反正现在已经和离了,契书在和合那里!”
姜陶陶从小就在这天外天自由生长,野惯了,人生第一回见识礼教,还是后来晏钟渊教她,无论男女,穿衣都最好不要太过轻薄松垮。
因此,对于男女之间,她并没有过多的拘谨。
而九重天的风气——据她之后了解,亦是还算开放。
跟晏临则的那些表面关系,没有贞节牌坊的束缚,于情理来说,对谁都不是什么大事。
姜陶陶只在意,她曾经糊里糊涂接过的道侣之位。
现在都还被记在籍里呢,洗都洗不掉。
“哥哥你要是回九重天,肯定会听见一点风言风语,但我跟晏临则真的没什么的——对吧?”
她久久听不见身边人的附和。
转过头,催促了声,让他快说话。
晏临则却置若罔闻,纹丝不动。只紧紧地盯着她,眸里的暗色几乎要翻滚出来将她淹没。
良久后,才从喉骨里挤出字眼:“——你觉得,我该说什么?”
语句的首尾字都紧紧咬着,仿佛再多泄出一个音节,就能听出他滔天的心绪。
姜陶陶一怔:“你不会还不知道吧?我明明交代过小宗,让他先跟你说一声的。”
就是退千万步,宗星洵忘记说了。
她刚刚讲的一词一句,也应该很好理解吧?
也不知晏临则是没听明白,还是理解岔了,亦或者是震惊过头。
听完后,脸色怎么会这么僵硬。
甚至比下位面那个“钟临”没了夫人时的表情,还要难看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