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1 / 2)

是这样的。

戴办公桌头盔这件事,五十个人一起做,彼此之间还算是能有个安慰。但一个人做,那就是凌迟,那就是折磨,那就是精神性谋杀。

有那么一瞬,兰堂恍惚地想,自己真的有必要为了去看一眼多半不会有事的魏尔伦,顶着一张办公桌招摇过市吗?然后雪名阵告诉他:

“没关系的。”雪名阵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带着让人信服的笃定,“头盔只在副本中无法隐形,你正常过去,没人会看见办公桌。”

兰堂的心定了些许,下一秒又开始为自己居然会因为这点安慰而松一口气感到悲哀:“……明白了。我很快回来。”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主要是因为办公桌这东西路人看不见,他自己却能看见,视线每扫过一次桌脚,他的理智就在疯狂尖叫着往下掉。

远方的黑火正在逐渐熄灭,像是预兆着某个大事件的终结。兰堂抿了下唇,还是加快了脚步。

………………

横滨郊外。

魔兽吉维尔吐息出的黑火渐渐消散,嗤化为烟。到处都是毁坏的痕迹,从残破不堪的高速公路,到近乎燃尽的大片森林,再到安静地坐在废墟间的金发男人。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他从欧洲不远万里赶赴横滨,想将与他同为特异点、被他视作弟弟的中原中也带走,想将横滨夷为废墟,杀死非我族类的人类……所有带着愤怒的、带着迷茫的、带着孤独宣泄的行动,到此落上了句号。

魔兽吉维尔已经溃散,取代它支撑自己生命的,是一个金色的空间立方体——那是【阿蒂尔·兰波】。

是被他杀死,却并无怨恨地留在横滨,将自己活生生变成异能体,只为了能在他死亡之际替他截留住一线生机的搭档。

魏尔伦垂落在瓦砾间的手动了一下,是近似于人类因压抑不住情绪而痉挛的生理反应。曾经他并不懂得这种感情,也不懂得这种感情的意义,但现在他却懂得了。

以一种最糟糕的方式。

身后有人迈着悠闲的脚步不紧不慢地靠近。

他听见对方像是闲聊般发出略带惊讶的声音:“红叶,是我看错了吗?那里好像坐着一个人。”

一名女子的声音随之响起来。

他应该回头戒备,或者理智撤退,但他忽然感知到一种疼痛——没有来由,毫无道理,从身体的每一寸每一处,一路痛至仍在跳动的心脏,痛得他不想回头,也懒得理睬那两个正在靠近的人。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拒绝去听外界的任何声音,手指攀向自己的心脏,好像隔着胸口的皮肉触及到那个正包裹着他的心脏、维系着他的心跳与生命的金色立方体。

兰波。

兰波、兰波、兰波、兰波……魏尔伦机械性重复的疯狂念想最终落在另一个他曾不喊过的名字上。

……阿蒂尔。

回想起来,那个

黑色长发的男人时常用浅笑或是无奈的表情看着他,唤他“保尔”这个亲近的名。

而他回复的总是疏离又不通情感的“兰波”,还有那颗从背后打向兰波的子弹。

“……哎呀呀。”森鸥外在碎裂的高速公路边缘停住脚步,看着仍坐在废墟中一动不动的男子,心想对方的情况好像糟糕得有点超出他的意料啊。

但越糟糕,对于港口黑手党来说不是更好么?

毕竟在失去一切后,唯一能拴住魏尔伦、让魏尔伦这个暗杀王停驻脚步,为港口黑手党所用的,就只有留在港口黑手党的中原中也了吧。

森鸥外重新迈开脚步,有些肉痛地算着为了削减魏尔伦的战力,港口黑手党在这一役中究竟失去了多少战斗力,如果不是雪名阵忽然离开横滨的话——

“……”森鸥外的脚步戛然止住了。

他定定地看着对面被黑火烧毁的焦林,从里面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兰堂先生。”

对方的面容看起来和最后一次分别时别无二样,唯一的区别是那套厚实保暖的衣物变了。变成了一套——

“横滨警视厅别动队……”森鸥外低声念着黑色警服胸口的字样,神经空前紧绷。

而兰堂。

……兰堂只想说森先生真的看不到办公桌头盔真是太好了!!

鬼知道他站在焦林里做了多久的心理斗争,虽说沿途遇上的普通民众似乎都对隐形的办公桌没有反应,但万一异能力者不同呢??

兰堂猛然松了一口气,总算能将目光投注向坐在废墟中的魏尔伦。

对方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呆滞,大约是没反应过来才刚刚分别的人为什么会好端端的重新出现在眼前。渐渐地,前搭档的神情开始往近似于“悲愤”的方向发展。

兰堂无比清楚,他的出现对于魏尔伦来说意味着什么。绝不会是旧友重逢的惊喜,而是对“先前的一切难道都是骗局”的惊疑。对方那双克莱因蓝的眸子此时缓缓睁大,仿佛写了四个大字:

感、情、骗、子!

兰堂上前一步,试图澄清事实:“我——”

“兰波!”魏尔伦从震惊到大脑空白中挣脱出来,顾不上自己身上的血污或伤痛,猛然起身疾步走到兰堂面前,一把握住对方的肩膀,“——你头上这是什么啊?!!”

“…………”兰堂张嘴欲言的动作霎时凝固住了。

接下来的二秒,他也陷入和之前魏尔伦一样的大脑空白中,二秒之后,“不是说不会有人能看见吗”、“怎么回事难道魏尔伦能看到办公桌”、“我想死我想死让我死让我死”迅速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

而魏尔伦的输出仍在继续:“你为什么顶着一口口口口?!……嗯?怎么说不出来,一口口口口口……”

魏尔伦:“??”

他试图和万恶的和谐做斗争,而站在一旁的森鸥外则在惊愕警惕之后迅速冷静了下来,确定自己此行的目的恐怕将要落空之后,压下惋惜不悦

的情绪,继续站在一旁试图攫取更多的情报。

他顺着魏尔伦的目光看向兰堂的头顶,只看见一片空气。唯一的线索是对方未能说出口的那半句话:一口口口口。

所以,兰堂的头顶到底有什么呢?森鸥外审视的目光扫向兰堂的头顶。

被目光集火的兰堂:“…………”

这种羞耻感,打个并不合适但很贴切的比方,就像一个没穿内裤的人,走在大街上,但凡有人看向自己,都会下意识地并拢双腿,疯狂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裤子,发觉自己空装上阵。

而作为一位观念开放的欧洲谍报员,阿蒂尔·兰波觉得头顶一个愚蠢的办公桌头盔比不穿内裤解放天性要羞耻多了!羞耻到他的手指尖都开始泛红的地步!

不稳的情绪令他本就并未熟练的力量控制有了隐隐失控的迹象,脚下的地面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皲裂。

勉强提醒自己责任要紧的兰堂扫了眼仍在观望的森鸥外,在真抠出二室两厅之前伸手扣住魏尔伦的后颈——

他的动作很迅速,甚至利用了一些真田一郎提供的Buff增幅。

但在手掌按上魏尔伦后颈的肌肤时他才发现,魏尔伦并没有丝毫挣扎的意图,只是用那双蓝得惊人的眼睛哀伤的看着自己,仿佛在说:

你还好吧?你还是正常人类吗?

兰堂:……羞耻到想死.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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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队员遇到了什么社死场面,雪名阵并不清楚。他对于面板数值达到双96的兰堂异常信任,甚至没有多看远方的黑火,就重新回到办公室。

信天翁仍在忿忿地控诉,苏格兰则在雪名阵进门的瞬间就立即放轻了呼吸,只恨自己不能隐形,生怕步上兰堂的后尘。

好在雪名阵的注意力完全没在他身上,只安抚性的对着似乎有些不安的弘树父子道:“别担心,你们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他完全没在意旗会扎来的眼刀子,只继续和樫村忠彬谈论父子俩接下来的落脚地以及未来计划。信天翁气得像只被人踹了一脚又随手丢到路边的河豚,正想提高声音骂点什么,左侧的细胞房里忽然传来古怪的声音。

泽田弘树:“我在麻省理工的学业仍可以通过远程授——”

雪名阵忽然面色不变地伸手示意暂停,随后起身捂住了泽田弘树的耳朵,将男孩的面向调转至背对细胞房。

也就在这短短几秒内,那种古怪的声音越发清晰,清晰到即便是樫村忠彬也逐渐反应过来,那是人在窒息濒死时发出的嗬嗬求救与徒劳挣扎。

“……”信天翁的话一下卡在嗓子眼,惊疑不定地看着隔壁细胞房内的人。

对方像是被无形的手掌攥住脖颈一般,身体因缺氧腰部拱起,手指痛苦地在并不受任何桎梏的脖颈上抠出一道道吉川线。

“——ACE?”信天翁在那人挣扎间看清了对方的脸,瞳孔霎时一缩,“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

有做。”雪名阵依旧遮着泽田弘树的耳朵,神色看起来似乎比寻常时候更冷淡些,衬得深灰的眸色似乎也透出几分浅淡的银白。

他报了一串数字,从年月日,到时分秒,包含了ACE曾经施暴谋杀的地点,也包含了整个谋杀过程持续的时间:“……六分十二秒。”

那位受害者就像现在的ACE一样,痛苦挣扎了六分十二秒。

细胞房将ACE的所有罪行展示得清清楚楚,那位受害者只是一个异能力有些特殊、但只想过平凡日子的高中生,在被ACE堵在路上时,心里一直挂念着等待他回家、想一起庆祝他考上心仪大学的奶奶,所以坚持了六分十二秒才死去。

时间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一分一秒的过去。及至细胞房表面浮动的倒计时归零,ACE才猛然“嗬——”了一声,从记忆中骤然脱离。

他从地上弹坐而起,那双宝石蓝的眼睛失却了故作姿态的优雅,死死盯着空无一物的地面,瞳孔收缩抖动的频率像极了精神崩溃的疯子——

他也确实疯了。

呼吸缓过来的那一瞬,他浑浑噩噩地抬头,在细胞房的透明膜壁上看到了一张恐怖至极的脸。

——那是他曾经最熟悉的面容。

是他自己。

也是这五十六次不同的人生中,唯一会像噩梦般如影随形地追来,一次次挂着残忍又张狂的笑意,满眼愉悦将他杀死的可怖凶手。

嘶哑变调的恐惧大叫从喉咙中撕裂而出,他像触电一样猛然将自己蜷成一团,神经质地反复前后摇摆,又在某次摇摆中陡然起身,狠狠撞向细胞房的膜壁。

【滴——】

【检测到:使用者1号,精神崩溃,产生自杀倾向。】

【执行操作:治愈(第16次)。】

【再次检测。】

【使用者1号,精神状态:已稳定】

人在走投无路时,能选择的逃避方法无非两种,陷入疯狂,或迎接死亡。

可细胞房中不存在任何逃避之所,使用者唯一能选择的便是面对。

面对自己,面对自己的罪孽。

“……喂,”信天翁其实对ACE没什么好感,但曾为同事,又同样关在细胞房中,他多少有点兔死狐悲,“你没事吧?”

“……”塌着肩颓然而坐的ACE半晌才动,带着疲惫的目光缓缓扫来时,眼神竟和信天翁所熟识的那个ACE截然不同。

信天翁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描述这种眼神,但他莫名想起了曾经做任务时,曾在某个战场遇到的一支雇佣兵队伍。

他们披着灰色的披风,穿着破败的衣服。年纪未必很大,只是因为战争在极短的时间内经历了无数次、远超常人一辈子所会经历的生死离合,生命之厚重远远超过了他们短暂的人生所能荷载的重量,所以他们才那样疲惫不堪,枯涸的眼神中渴求着安息解脱。

而此时,ACE的眼神中就有那种疲倦和平静,面对他并不算友好的态度只是

微微颔了下首,便挪开视线,以一种平和的语气开口询问:“我的审判就在明天吧。”

雪名阵放下捂着泽田弘树耳朵的手:“是的。”

“法庭未必会判处我死刑。”ACE低哑缓慢地说着,忽然没了下文。

等了几秒,他才又涩着嗓子开口,报出一串数字:“……这是我在游轮之外留的后手,都是正当来路,所以数值不多。……如果能替我将钱取出来,能否帮我……转交给他们呢。”

他没有去念那些人的名姓。因为醒来后,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那些人并不是他的亲人爱人,而是被他残忍夺走了珍爱之人、无比痛恨着他的受害者。他没有资格去念那些人的名字,他的这些钱,恐怕也未必是那些人所想要的。

甚至他此时的这点“忏悔”,都叫人恶心。

他沉默了片刻,最后说了句“我会遵从法院的一切判决”便转回了脸,不再出声。而旗会众人也在此时后知后觉地、对“进入监狱”这件事有了实感。

这不是斗嘴或争辩“你背叛我们你的心是铁做的”便能扯过的玩笑,而是法律的宣判,是正义的裁决,是他们本就该赎的罪孽。

直到这一刻,雪名阵才走到那五个细胞房前,敲了敲透明的膜壁:“准备好了吗?”

也许旗会并未意识到,但雪名阵没在将人收监之后就立即开启许诺过的“全息游戏”,已然是对曾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同伴的人性化照顾。

冷血和外科医生最先闭上眼睛,最后是终于从先前的忿忿情绪中清醒过来的信天翁。

【滴——】

五间细胞房同时发出电子滴鸣,陷入运作中。

雪名阵静静地看着流动着蓝光的细胞房,眉宇间带着少见的庄穆,透着一股叫人一时说不出话的压迫感。他放下搭着细胞壁的手,拿起手机——

SOS!!

所有细胞房都满了,可警视厅拘留室里还有36个研究员等待收押,钱从何来?

他仔细研究着APP的边边角角,试图从里面抠出点隐藏任务来,顺便想着:

——这样不行啊,是不是该考虑升职了?

以现在森首领发的工资,干到死恐怕也赚不来半间房。

雪名阵心里盘算着,丝毫没想自己入职后都干了点啥、哪来的脸要求升职,最后在资金栏的角落看到了一处非常不起眼的下拉链接,点击后刷新出一个限时任务:

【支线任务:学习!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

【莎士比亚说(?):学习,令人痛苦。名为茜茜的小女孩如今就在经受着这场折磨,而她的父亲不仅不心疼她,甚至还想为她请来家教!——天啊,大人难道就没有经受过学习的毒打吗?】

【请你做出选择:

A、什么父亲啊,替茜茜套麻袋打一顿

B、什么小孩啊,应聘家教,为茜茜精心准备更多的毒打

C、都打一顿,拍拍屁股走人】

雪名阵:“

……”

金钱当前,乐子人雪名阵忍痛放弃了看起来更有意思的C选项。

——对不起了,茜茜,成年人是这样可恶的。雪名阵毫不犹豫地选择B,屏幕旋即跳出弹窗:

【请选择应聘人选!】

【硬性要求:需提供两名人选;应聘者单项数值需突破100】

雪名阵:“…………”

单项数值破100?你家女儿这是招的正经家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