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予的语气很平静,并没有任何怨怼与攻击意味,似乎仅仅只是在询问。
“我没有杀死他们。”释千带着浅浅的笑意,“我只是让他们用自己的手/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并且自己扣下扳机而已。谁告诉你,他们一定会死的?”
释千说得倒是实话。
她当时下那道命令时,本就是想如果真的有人打算开枪,她也会使用技能操控概率让子弹卡膛的。毕竟那群人尚且未对她表现出明显的恶意,不过是听“领导”的命令行事罢了。
她的本意不是杀他们,而是逼出舟火通明派来的高层。
而宋知予、宋知让既然已经出现,她就更没必要追着他们的下属不放了。毕竟舟火通明不会因为她杀了十几个下属,就被她掌控在手中的。
她这一次来的目标不仅仅是展开[直坠深渊],更是为了“舟火通明”,也就是未来的明舟财团。
“……”
宋知予沉默片刻,又说:“我想……在那种要求下,正常人类一定都会死。”
“我不让他们死,他们就死不了。”释千的语气明明轻飘飘的,但却带着明显的笃定意味。
“更何况,他们的确坐上了赌桌,并且将性命输给了我、亲口说任凭我差遣。那么就算我让他们去死,怎么算是对舟火通明宣战?我本身就对他们的性命拥有绝对的处置权吧。”
又是短暂的沉默,两三秒后,宋知予反而笑了一声。
“我明白了,我们说的不是一件事。”宋知予轻轻舒了一口气,“在你的世界里,一个人基于你而生的属性,远远高于其它属性。但我所说的……”
“你现在能站在这里,首先是因为你是我的[爱人],而不是舟火通明的某个谁。”释千打断了她的话,“不然,你以为我和你对话的耐心是从哪里来的呢?”
宋知予先是一愣,但却并没有顺着释千的思维走,而是很快反应过来。
“可如果我不是舟火通明的人,也不会成为你口中的……”她微微停顿,“所谓的[爱人]。”
透过黑纱,释千盯着宋知予的眼睛。
不知道是她的能力使然,还是她本身就具有极强的逻辑性,宋知予居然回避了她的[蛊惑],坚定了她自己的思维,甚至有些分庭抗礼的味道。
刚才应该把宋知让放进来,把宋知予隔在外面的。
不过释千倒也不后悔。
[蛊惑]的确可以完全操控一个人的思维模
式,但也会让对方缺乏自身的思考。假若能以[蛊惑]之外的方式达成目的,似乎也有一定的可尝试性?
“同样,那十几个人如果不是舟火通明的人,就不会被你挑选出来。”看释千没说话,宋知予继续说,“因此,你是明明知道那些是舟火通明的人——”
“对啊,我知道。所以呢?”
释千打断。
“嗯?”宋知予的思维被切断,下意识疑问,但紧接着便调整好状态,“所以,你本就是在针对舟火通明……”
她的话依旧没有说完,释千接着问了句:“嗯,我针对。所以呢?”
宋知予被连续两句“所以呢”问得怔住。
所以呢——
她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所以,A为什么明明在双方有得谈的基础上,做出这种挑衅而冒犯的行为?这的确是宣战,而个体对一个组织宣战必然有目的,A会是哪个组织的人?她到底为何而来……等等诸如此类。
但这些话,却被那理直气壮的两句“所以呢”堵在喉咙深处。
“是当上位者当惯了吗?”释千靠在椅子上,“你知道你为什么现在会觉得被冒犯吗?是因为你把‘舟火通明’放在了主动的位置、放在了高于我的位置,所以你才自顾自地认为我的所作所为是挑衅、是宣战。”
“你防备我,在已经属于我的盛世梦庭布下眼线,而我讨厌这种行为,所以把他们都揪了出来,可你却认为我是在宣战?”释千支着脑袋,明明说着本该严肃的话,但她面上的笑意却完全未曾减退。
双方没有任何一个人倾泻情绪,没有任何一个人显示急躁。
“盛世梦庭是舟火通明的产业。”宋知予说出这句话。
“我也没说不允许你布下属于舟火通明的眼线。”似是百无聊赖,释千的指间再次把玩起那枚骰子,“你布置你的,我揪我的,这叫有来有往。但你为什么不能换一种思维呢?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大可以把那十几个人当作‘礼物’送给我,而不是揣测那是我宣战的号角。这才叫做姿态平等的‘洽谈’,你觉得呢?”
“……”
宋知予缄默不言。
“你没把我放在平等的位置上,所以我也没把你放在平等的位置上。”食指与中指夹着那枚骰子,“所以,导致你现在处于如此困境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所以,你到底想怎样?”宋知予问出了这句话。
这句话里不带有任何观点的表达,而是有一种事已至此、无可奈何的无力感,这是她防线溃败的标识。
“听起来好像是我在胁迫你。”释千笑意更甚,“我表达出了这样的意思吗?”
宋知予目光平静:“并没有。A女士,我认为你既然允许我来到这里,一定是对我有所需要。而且应该不仅仅是让舟火通明承认你是新一届盛世梦庭的主管这种简单的要求。”
“我之前就说过了,你出现在这里,先是我的[爱人],后才是舟火通明的成员。”
宋知予:“……”
她再次失笑:“你上一个[爱人]已经死了。况且,那规则书上也写得清楚明白,你的[爱人]无关‘爱’,甚至无关‘人’,只不过是一个方便管理的工具、一个可被随时抵押出去的筹码。起码我以舟火通明的身份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还可以算是个人吧。”
顿了顿:“不过,拜这个[爱人]身份所赐,我目前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和你交流。哪怕说出一些令你感到冒犯的话,你也没有动用你在你的场域中生杀予夺的权力。”
大方赠予的金钱,“除她之外无人可辱”的纵容,都不过是华丽的思想囚笼,使人迷失而主动放弃向外探索,到最后甚至失去了独自面对世界的能力。
明明一切恶果均由对方造成,却又不得不感恩对方施舍的庇佑。
身处这无尽深渊的顶部、或者说是底部,宋知予无端觉得心绪烦躁。
但面对眼前的“Anti-”,她不能有任何不理智的情绪,于是她再次迅速将所有情绪“打包”丢给了宋知让。……先“寄存”在他那里,他能处理就处理,处理不掉等她离开这个氛围再去处理。
不过宋知让的情绪处理能力确实不佳,估计这不断诞生的各类情绪回头还是得她自己收拾。
“你没有冒犯我。”释千并不清楚宋知予一直能保持冷静,是因为她一直将各类情绪丢给另一个人代运行,她摇了摇头,无所谓地说,“你怎么想我都乐意。”
随后,她往前微微俯身:“不过,我对有些事倒真有一点好奇,想听听你的想法。”
宋知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等待她提出的问题。
“你忠于舟火通明吗?”释千问。
“当然。”宋知予想都没想地回答。
“是当狗的那种忠诚吗?”释千紧接着又问。
“什么……?”宋知予微滞。
释千重复了一遍:“是当狗的那种忠诚吗?”
“不是。”宋知予反应过来,立即否认,“我是舟火通明的高层干部……”
“可你上面还有人。”释千直接点明,“你并不是舟火通明的绝对掌舵人。你并不是开船的那个人,你只不过是船上的护卫军罢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不算真正的权力,那和我说的当狗式的忠诚有什么区别吗?”
“我们和会长之间的关系并非你想的那样。”宋知予反驳,“舟火通明……”
“你就不想当主人吗?”释千发问,声音轻到极致,“做决定这艘船开向哪里的那个掌舵人。”
“……”
沉默。
宋知予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变化,虽然很快又恢复平静,但释千仍然猜到了一点:她想过。
不止一次地想过。
那就好。
就怕宋知予真的是毫无野心的忠诚之人,那她就得另觅它路了。
释千再次靠回椅背上,盯着手中的骰子看:“才二十几岁,就决定给舟火通明当
一辈子的狗了?嗯,那你的确很适合在我的场域里踏踏实实地工作,我喜欢你这种人。——有能力,还没有犯上之心。”
“你说……”
宋知予开口,说了两个字后又闭上了嘴。
释千的目光仍然在骰子上,这还是一颗复制品,和正品有相似的功效,但强度与CD都大不如正品。
“没什么事就下去工作吧,以后你就和舟火通明没关系了。当然,我这里也有休假,如果你想趁着休假给舟火通明打工也没问题……”
“你刚才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不算真正的权力。”头一次,宋知予打断了释千的话,她目光沉静地看着她,语气一如从前,“那我要是真想成为舟火通明的掌舵人,自然也不会一直愿意在你之下。”
释千把玩骰子的动作微微一滞,继而笑了。
“欢迎。”她说。
宋知予诧异地看向自己眼前的Anti,她的姿态一如之前缓和、温柔。
她说:“我很欢迎你渴望坐到我这个位置。”
继而她却话锋一转,似是带着些苦恼:“但你连舟火通明都拿不下,就别说这种不切实际的笑话了。”
无端的情绪再次翻涌而出,她还没来得及分析那些情绪的构成,就习惯性地想将其丢到宋知让那里。然而A的下一句话便说了出口:“但你是我的[爱人],我可以给你机会。”
她手中一直把弄的骰子向前一弹,直直弹在宋知予的心口,又自由下坠落入她的掌心。
那骰子仿佛灼烫肌肤,宋知予蜷了蜷手,又迅速松开。
四面骰泛着金光,安静躺在她的掌心。
A说:“赐予你永生的力量,做给我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