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五月二十日,浪漫的仲夏夜,有人沉浸在爱的甜蜜中,有人却在痛苦里麻木挣扎。
夏茯盯着屏幕上的视频教程,感到饥饿像巨石一样压弯脊背。
早餐是菜包,中午吃肉包,晚上则是室友忘记吃的茶叶蛋,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半个月。
她尽可能做到营养均衡,但还是不足以补充学习加打工耗费的能量。
说不出的焦灼在烤灼胃袋,若有暗流顺着喉管上爬,酸热的潮气抚摸夏茯的口腔上壁,毛绒绒的触感类似于昆虫节肢划擦皮肤,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好难受、好想吃东西、根本看不进去书。
纷乱的思绪在夏茯耳边萦绕。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自虐般抓挠手背皮肤,试图用疼痛压制饥饿带来的躁动,强迫自己投入到眼前的教学视频中。
造成夏茯痛苦的根源是一通电话,父母告诉夏茯,有奇怪的人来家里追债。问清缘由,才知道是就读专科弟弟夏常青在学校认识了不三不四的朋友。
游戏代练、打赏主播、购买品牌衣物,夏常青不仅转空了那笔留给他毕业做买卖的钱,还自学“投资理财”,给家庭制造出十来万欠款。
逃课、辱骂老师、殴打同学……自夏茯有记忆以来,这不是弟弟第一次闯祸。
父母总说弟弟是男孩,是能给姐姐撑腰的男子汉,夏家未来的顶梁柱。他会犯错只是年纪小,等时候到了自然会成熟。
就连就读理科班时,老师也喜欢把男生们比作潜力无限的黑马,随时会在“想通学习好处”后反超女生。
可夏茯时常觉得这匹“黑马”身上,只有破坏力与日俱增。他就像深夜里的漆黑鬼影,紧紧追在夏茯身后,随时会拽住她的脚踝,把她一把拖进悲剧旋涡。
弟弟交代的债务真的就是全部了么?
要知道夏茯的父母本就反对女孩读书。若不是她实在优秀,用成绩闯出一条路,她只能高中毕业就去打工,然后嫁给有点闲钱的二婚老板,好让他给弟弟安排个“好工作”。
成年后,他们就没再支付夏茯的生活费,偶尔打电话,也不过是暗示她“关心家里”。
夏茯每月都得分出一笔补课工资补贴家用,换取读书自由。
现在父母口上安慰夏茯,说弟弟还没满十八,或许能向平台要回打赏,安慰她说不会影响她的学业,可以后呢?
万一弟弟还使用了其他不三不四的网贷,他们会不会改变心意?她还能继续上学么?为了离开小镇她明明付出了那么多努力……
她还没毕业,还没养活自己的能力,她绝不能回去!
为了避免这个下场,夏茯只能学习。
她身体不太好,变现的手段基本都是脑力劳动,可到手的钱还没焐热就全拿去还了债。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要是能在接下来的数模大赛上拿到名次,再评上专业奖学金,她就能还上买笔记本电脑的白条,向家教雇主预
支的工资,还有室友的饭卡钱,一切都能发生改变。
眼下必须好好念书。
然而夏茯越是催眠自己,胃部便是猛烈抽搐。它像沾满水的烂抹布一样绞紧收缩,发出湿淋淋的惨叫,压根不受她控制。
夏茯听不清耳机里老师强调的注意事项,只有前方食物的咀嚼声如此清晰。
今夜情人节碰上周六,自习室内人丁稀零。有条件的人大多去了设备更新的图书馆,只有夏茯还打着省钱的念头“钉”在这里:勤学楼离宿舍最近,能蹭免费水电到闭馆,踩点去浴室洗澡然后睡觉,月底跟室友们结账也能少摊点空调钱。
夏茯的前排坐着一对情侣。
刚刚男孩下楼拿了个外卖,等他回来后,桌上就多了许多食物。五花八门的点心挤满原木色的课桌,将它装点得像是烂漫春天里的野炊点。
夏茯定定地望着它们,用目光描摹其形状,喉结上下滑动,吞咽空气的同时,想象食物充盈口腔的快乐——
淡黄色的牛奶曲奇上面缀满了可爱的巧克力豆,嚼起来又酥又脆;樱花粉的草莓泡芙内部奶油充盈,一口咬下去,香甜的内陷会像花一样在嘴里绽放;还有那顶着肉松和海苔的小面包,咸香油润的口感最能抚慰学习的疲惫。
她实在太饿了。
心底有声音催促夏茯伸出双手,把那些东西通通塞进嘴里。
胃部烈火灼伤的痛苦使理智岌岌可危,但二十年的教养仍在规束她保持沉默,斥骂说:给我忍住夏茯!那是别人买给女朋友的东西,凭什么给你?
你一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去乞讨,不丢人么?你又不是夏常青那种没出息的白痴。
夏茯当然知道这些,她也有自己的自尊心。
但万一桌上是对方不要的东西呢?
她听到那个姑娘正板着脸抱怨:“说什么学累了补充体力?真是的,我都告诉你了,我要减肥,你还买这些高热量的东西诱惑我!是想我胖了找不到别人么?”,每样点心她只吃了一口,就随便推到了一遍。
那女孩说了!
“甜死了,好腻!我根本吃不完,快拿开。”
所以夏茯的手也不受控地搭上女生的肩膀。她小心翼翼地扯住对方肩上的一片衣料,尽可能露出友善的笑容:“那个,抱歉,打扰你们说话了……如果不想吃可以给我么?”
太久没有说话,夏茯的声音又干又涩,结结巴巴。
世界完全安静了下来。
夏茯想自己一定笑得很丑,搭话时只顾目的,没有先解释自己太饿,有“嘲讽对方扰乱自习室记录”的嫌疑,伸手动作也过于僵硬,还不小心露出满是血痕的手背,像神经病一样,所以对方才会对她露出那种表情,恼怒地扯开嘴巴问:
“别碰我!真恶心、你是乞丐么?”
之后女生还说了别的话,但夏茯通通记不清了。
除了答应给她东西吃以外的话语都那么无关紧要。
那男孩低头和
自己道歉,说“对不起同学,我们不该在自习室吃东西,吵到你了,我们这就离开。”,然后拉着女友一同起身离去。
接着,夏茯也整理桌面走出勤学楼。
事已至此,夏茯终于弄清了现状。她可怜的意志力已经完全输给了身体,比起在自习室伪装刻苦的假象,还不如回宿舍用水灌饱自己,早早入睡。
晚上九点半,她孤零零地走在小道上,听到“理智”的声音越来越大,呵斥她豁出去仍一无所得,只会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