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第二天, 卓阳冰还是正常上班。
他坐在办公室里看了半天文件,是底下人昨天加班加点赶出来的新提案,而他已经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大概有十几分钟了, 可脑子却不能像往常那样,快速的进入到工作状态去, 一直保持着放空发呆的状态。
他还在想昨晚的事。
简黎办事效率一向很高, 挂了电话后立刻就把电脑里的资料整合了一遍发到了老板邮箱。稍后,卓阳冰在电脑前把他发来的东西逐字逐句认真地看完, 一个字都没放过。
他的右手握在鼠标上, 缓缓地滚动上面的滚轮,左手支在前额, 目光在屏幕文档上一行一行略过。
那些字表面看不出什么, 可合在一起却拼凑出了另一个人的小半生, 而那也是一个卓阳冰从没接触过的,属于另一个阶层的人的故事。
卓阳冰身后背靠的家族不算小, 往上数三代都是富庶人家,他自从出生起就被外界誉为“含着金匙”的黄金一代。落地就有四个保姆照看, 还在幼儿园时就已经请了很多家教, 同时学习着三门外语, 每天日常活动都被安排的满满当当。
普通人家孩子的娱乐活动他不清楚, 但他从会跑之后就有了属于自己的小马,闲暇时间他喜欢去滑雪或者击剑, 偶尔也会跟着祖父打打高尔夫, 有时还会跟朋友们开着游艇逛一圈。
像他这样的人,字典里是不存在“生存”这两个字的, 而他肩上担的责任就是如何为自己的家族开脱更宽广的市场, 从不清楚底层的人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他经常会参加各种慈善活动, 也没少给贫困山区捐助,可却从没有亲自去人间走一遭,对他而言,做慈善捐助的意义不过就是把自己在银行里留存的一些数字转赠出去,然后因此获得一些荣誉和掌声而已。
他的身边也都是一群与他家世相当志同道合的朋友,无论是司开源还是高纯谢文谦,他们也都没有过过一天为生计而发愁的日子,大家的圈子都差不多,卓阳冰不知道云层之下的尘埃里还有那么多的人在挣扎。
他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少爷。
所以,卓阳冰在看颜随原的人生履历时,心头难免会有很多复杂的感情。
那是他完全没有想过,也没有办法去真正体会的一段艰难过往。
他知道颜随原之前过得特别苦,可不知道竟然这么苦,哪怕他只是隔着电脑看一看,试着想象了一下,也觉得自己的心莫名有点疼。
十六岁就被迫辍学打工养家,得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汽修店里帮人洗车。
卓阳冰试着回想了一下自己十六岁在干什么,那年他也算记忆犹新,向嘉余还在他身边,他自从认识了那个外国人后,两人整天在他面前你侬我侬,他看了就心烦,索性暑假毕业后跑去国外冲浪散心,还只是个会随便发脾气的少年。
十六岁就像是一道分割线,彻底把颜随原的人生化成了两个部分。
而卓阳冰的十六岁却仍然张扬肆意,甚至敢
在国外街头和欺负他的黑人打群架,即使被带去警局也毫不畏惧,因为他知道自己背后的家族有足够的力量保他出去,他十分有底气和信心。
卓阳冰很难想得出来,颜随原那么娇小细瘦的一个男孩,怎么能一个人肩负得起养一个家这么困难的事,而且还把知秋教养得那么好。
他又试着代入了一下自己,若是他十六岁家中遭逢巨变,他是否也能像颜随原这样坚强的站起扛起责任。
卓阳冰想不出结果,因为他并没有真的遇到这样不幸的事,所以无法代入判断,但他可以肯定,他做的一定不会比十六岁的颜随原更好。
颜随原做过洗车小弟,在码头当过搬运工人,工地上扛过钢筋,在餐馆里刷过数以万计的碗碟,路边发过无数张传单,这些渺小而艰难却又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他默默地坚持了这么多年。
卓阳冰茫然的想着,十六岁的他在冬日深夜独自踏着飞雪回家的时候,会哭吗?
也许不会吧……
他沉默的想着,因为在雪夜里边走边哭,脸会被风吹得很疼。
他看完那段过去只用了不到半小时,却花了差不多一夜的时间来消化这些内容,以至于到了第二天早上上班时,他的心思还留在昨夜。
卓阳冰是第一次这么心疼一个人。
他还在走神的时候,办公室外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他隐约听到了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女声,还是一如既往地嚣张霸道。
果然,几秒种后自己办公室的门就被大力推开,卓月妍一袭红色长裙明晃晃的站在门口,踩着十二厘米的高跟鞋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她的长相明艳而有攻击性,叫人看一眼就心虚的不敢再抬头,怕被她那双凌厉的眼神看透内心。
卓月妍款款的坐在办公室会客厅的沙发上,肩上的黑色西装外套慵懒的搭着,双手环胸目不斜视,摆明了就是来找弟弟麻烦的。
简黎对着自家老板歉意哂笑,转身立刻去给卓月妍端茶,这位姑奶奶脾气怎样全公司人都知道,有道是宁可得罪老板也不能得罪她。
他在小厨房里刚把茶泡好准备端出去,就被另一个人接住了。
“我来吧。”
来人是一个同样高大英俊的男人,虽然也都是一身西装,简黎穿着就是优雅斯文彬彬有礼,可他穿着却更显气势不凡硬朗有型,两人完全是不同的画风。
“谢谢。”简黎小心地把茶杯递给他,叮嘱了一句:“有些烫。”
那人隐晦的看了他一眼,沉默着转身离开。
而会客厅里卓月妍已经开始发难了:“听说最近原家那小畜|生到处抢咱们的生意?”
“你就没点应对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