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一抬眸,就对上了他那双如野兽般闪闪发亮的眼睛,他的左臂袖管空荡荡的被风吹起,身子屹立在那里时,却丝毫不单薄、充满了摄人的魔力。
荆无命搂着罗敷的右手骤然收紧!
罗敷瞧着这黄衫人,冷静地道:“你是荆无命?”
黄衫人冷漠而骄傲地站着,目光放在荆无命身上,半晌,才慢慢地道:“你认得我。”
他的声音显得很嘶哑、话说得也很慢,带着一种明显的阻凝感——他从来都不习惯于用言语去表达自己。
而他的年纪,起码比罗敷的少爷要大十多岁。
罗敷点了点头,道:“这是三千世界中的另一个世界,你是天外来客,这样的客人,我昨天已经见到了两个,你是第三个,放心,一会儿你就回去了。”
黄衫人静静地立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消化这个奇异的事实。
半晌,他缓缓道:“你是谁?”
她旁边的这个人,他一看就明白,就是另一个自己,三千世界中另一个自己。
所以,他才立刻就相信了她所说的话……不过,为什么另一个世界中的自己会和这样一个女人如此亲密?上官金虹呢?
罗敷十分自然地道:“我么?我是他老婆。”
荆无命搂着罗敷,冷冷盯着那个与自己十分相像的黄衫人。
黄衫人:“…………”
黄衫人:“………………”
老……婆?
黄衫人陡然之间生出了一种奇异的荒谬和不现实感……上一次他出现这样的感觉时,还是上官金虹被李寻欢杀死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失去了“本我”。
影子是无法独立生存的,他在那一刻变成了行尸走肉,又被阿飞的一句话所唤回。
阿飞说:“你不想复仇?你不想来杀我?”
他用“仇恨”的力量,让他活了下去。
十几年了,这样荒谬的感觉再没有生出过,黄衫人冷冷地瞧着坐在榻上、乌发溅了一身的美丽女人,她的面颊上还带着一种颇具神秘的晕红,唇角上勾,还亲亲热热地抱住了身边的男人……另一个世界的他?
另一个世界的他,居然……不需要靠仇恨就能活下去。
——最初的那些年,他的确是靠仇恨活下去的,为上官金虹报仇成了他人生中唯一的目的,然而,阿飞的那一句“我不杀你,因为你是荆无命”却时时刻刻都在他耳边回想。
他不愿承认阿飞的伟大,也不愿承认上官金虹远远不如李寻欢。
然而,长久的孤独,十多年的孤独,却令这杀人者想通了许多。
他已逐渐从仇恨中走了出来,也已明白,用来救人的刀、比
用来杀人的剑,实在要伟大得多。
另一个世界的他……似乎完全没有机会悟到这件事?他看起来还很年轻,让他依稀好像看见了年轻时傻乎乎的自己,他过得好像也很好,手臂好端端的还在、身边有很爱自己的老婆……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黄衫人一动不动地立着。
他在观察审视罗敷的时候,罗敷也在观察他。
他看上去遗世独立,已远离尘世很久了。
其实,荆无命一直以来都是个远离尘世的人……因为他的脑回路和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对不上。
可是这个黄衫人,他看上去好像在进行什么自我放逐一样。
罗敷大致明白这是为了什么,却还是开口问:“另一个世界的你……过的好不好?”
黄衫人冷冷地瞧着她。
他似乎一点儿也不习惯自己多了个老婆……即使这老婆是另外一个自己的。
半晌,他慢慢地说:“很好。”
罗敷凝视着他。
他也凝视着罗敷。
荆无命冷冷地盯着黄衫人看……看来,他对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当然,这黄衫人也是一样的,多连一眼都没有看荆无命。
他们两个好像……不太对付。
荆无命是个很奇怪的人,很多人说他是个无情的杀人者,但他其实是以爱为生的奇妙生物。他的前十年为了上官金虹而活,他的灵魂、他的一切都是为了主人,他的人生往后,又为自己换了个新主人,依然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奉上,罗敷抚摸他的灵魂时,他是不是会又颤栗、又兴奋呢?
另一个世界的荆无命……没有更换主人的机会。
他自幼被上官金虹收养,成为他的左右手,奉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在上官金虹死后,他独自一人,选择了苦修的独行者的生活,就这么过了十多年,在长久的孤独中,他甚至连说话也显得十分不习惯。
他们是以感情为生的生物。
他们把感情给了不同的人,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人生的理念并不相同,荆无命亲手杀了上官金虹,黄衫人的这一辈子却都在为上官金虹而奉献。
他们能看对眼才怪!不急眼就不错了!
不过,这黄衫人显然比罗敷的少爷要成熟稳重的多,他或许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却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说。
长久的孤独,已令他发生了改变。
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看起来过得很好……这也不错,不是么?
罗敷瞧着这陌生又熟悉的人,笑了笑,道:“相逢是缘,或许我们该坐下来,喝喝茶、吃点东西,聊一聊。”
黄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一阵风突然吹过,吹起了罗敷的头发,她眯了眯眼,伸手去整理,就在这一刹那的时间,黄衫人已消失了。
风只送来了他的最后一句话,他嘶哑地说:“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