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聪明人的表现,她若是这时候急吼吼地表现出对花白凤的厌恶,恐怕罗敷也不会喜欢她了。
罗敷也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罗敷道:“马空群死了,万马堂不是你的归处,花夫人现在我这里……你未来有什么打算?”
沈三娘立刻非常上道地拜倒,道:“任凭公主吩咐。”
罗敷笑了笑,道:“花夫人是你的旧主,我要你去照顾她,你愿不愿意?”
沈三娘怔了一怔,忍不住抬头去看罗敷。
罗敷的唇角勾起了意味深长地笑容,道:“花夫人还犹想不开呢,她毕竟是小叶的生母、小傅的养母,我不忍瞧她如此,预备着拨一处山间道观让她居住,她什么时候冷静好了,再什么时候出去,你愿不愿意再照看在你旧主左右?”
这就是罗敷的打算。
罗敷已经决定,要令花白凤被囚禁一辈子。
她不仅要被囚禁,连她身上被封死的穴道,也这辈子都不必解开了。从此之后,她只能当一个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花夫人,清清静静地在罗敷赏给她的牢笼里“冷静冷静”了。
至于她什么时候算冷静好了……那当然是沈三娘说了算。
沈三娘说她没有冷静好,她就没有冷静好。
至于沈三娘会怎么对待花白凤,那就不是罗敷关心的问题了。昨日之因,今日之果,沈三娘如何对待花白凤,取决于花白凤之前如何对待沈三娘,这是她自己种下的因果,就让她自己好好尝尝吧。
罗敷温柔地道:“花夫人,你看这样可好?有三娘在,你尽可以放心了。”
花白凤此刻就坐在屋子后面,双腿盘起,做打坐状,听到罗敷与沈三娘的对话,她的眼睛里已露出了惊恐的情绪。
罗敷也没真的期待她能回答,只是朝她笑笑,又扭回了头,含笑瞧着沈三娘。
() 沈三娘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道:“三娘愿意侍奉旧主左右!”
罗敷道:“好,你去见一见小傅,告诉他这件事。”
沈三娘道:“是。”
沈三娘立刻去了。
傅红雪……当然是很好骗的。
尤其是现在,他正处于万念俱灰的时候,亲情的遮掩、已被无情的撕开,他从未如此清晰地看清自己养母的真面目,身为孩子、身为一直渴望孺慕之情的孩子,这当然是难以接受的。
可是!再难以接受,他也需要接受事实!
况且,罗敷并没有要逼他的意思。
她只是要把花白凤送去山间道观里去修道静养,让她好好冷静冷静罢了。傅红雪虽然自生下来之后就没见过沈三娘,但沈三娘能将花白凤的事情说的八九不离十,又自陈在万马堂中卧底十八年……这般忠肝义胆,傅红雪焉能不信?
花白凤被安排的妥妥当当,当日就被送走,傅红雪没有去送……他不想见她。
傅红雪只是重感情,他不是傻、不是愚孝、也不是任由养母敲骨吸髓的人,现实摆在眼前,不再见她,已是最好、最体面的结局了。
花白凤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眼睁睁地被送到了沈三娘手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开了边城,被带往不知何处……她整个人已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可是,这恐慌竟连说都说不出口……
花白凤离开了边城。
休息几日后,罗敷也动身,准备回江南去了。
傅红雪不知道自己该去何方,被罗敷拎起来扔到了回江南的马车之上。
此时已经是深秋,边城距离江南很远,头回去了,一定已经入冬了,入冬之后,离过年还会遥远么?
路小佳已经大半年没回家了……虽然这个年纪的少年一出门就撒欢疯了,根本想不起要回家,但是师娘和师父都在,路小佳瞧着师娘微笑的脸和师父那面无表情的脸,实在没胆子说自己要去见朋友……
他怕自己说了之后,只能下辈子再见朋友了……
叶开也要离开,叶开要去找自己的师父一块儿过年,公主姨姨这里有好马车,他果断蹭之!
这一天,一行人一块儿住在客店里。
早晨醒来时,傅红雪打开窗户,忽然怔了一怔。
初冬的第一场雪飘然而落。
天光大亮,一片银白,玉絮蓬松多孔,使得这早晨的一切声音都已被完全吸收,天地之间一片寂静,罗敷一袭绿衣,正立在院中的红梅枝下,院子里却没留下一点脚印,端的是一个踏雪无痕。
她的手轻轻抚上了低矮枝头,倏地回头,朝傅红雪笑道:“看招!”
傅红雪一怔。
罗敷屈指一弹,一点艳红裹挟着内力的东西冲他飞来,这当然不是杀人的招式,内力轻柔、速度适中。傅红雪伸手去捻那东西,一撞进手中,那一点艳红忽然绽开,发出了一声极细极细地“啪”。
傅红雪只觉得花
香阵阵,垂头一看,原是一朵被她内力所激得绽放的红梅,正在幽幽吐蕊。
罗敷的手轻轻一拂,雪地上就下了一场红梅香雨,金色的阳光落在梅林之中,将玉絮般的素雪照出晶莹的亮色,红梅在雪雾中飘飘忽忽、纷纷扬扬落在地上,艳红与晶莹的素雪交相辉映,分外美丽。
这就是“红雪”。
原来,红雪不仅可以指代雪被鲜血所染红的那一天,也可以指代这梅花雪落的美景。
傅红雪的眼睫轻轻一颤,他怔怔地瞧着那落了梅花的素雪,又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嗅了嗅自己手中这朵红梅的幽香。
罗敷微笑道:“你明白了么?”
——他的名字并不一定是个诅咒,一个人的命运究竟会走向何处,取决于他自己的态度……或者说,总有一部分取决于他自己的态度。
这就是罗敷想要告诉他的道理。
傅红雪道:“我……我明白了。”
罗敷淡淡道:“很好。”
她飘然略过院中积雪,踏雪无痕,转瞬已到了回廊之上,回廊之中,荆无命静静地站在那里,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妻子看。
罗敷拉了拉他的头发,笑道:“想什么呢?”
荆无命道:“你。”
罗敷:“…………”
罗敷的唇角又忍不住勾起来,娇嗔道:“又说这种话……也不害臊……你这死鬼!”
路小佳旁若无人地从身上冒着爱心泡泡的师娘师父身边走过去,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叶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他好像总是很像打地鼠游戏中的地鼠一样,能从各种奇妙的犄角旮旯里冒出来,他手里拎了个大食盒,食盒里装的是刚出锅、底部煎得脆脆的生煎包,还有一大壶融了黄糖的鲜豆浆。
叶开道:“小傅,你站在窗前看什么呢?少看两眼公主姨姨和荆先生吧,他们天天都这样,没什么好稀奇的……难道你还没看习惯?”
傅红雪:“…………”
傅红雪瞧了叶开一眼,当着他的面把窗户关上了。
叶开:“…………”
叶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敲了敲他的窗户,道:“小傅,出来吃饭啦。”
傅红雪的声音闷闷地从窗户内传出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