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时光,对于花又青来说,只是长长一觉,不过是昨天的事情。
时间上并不遥远,故而爱恨痛悔都如此明显。
她中剑后便陷入昏睡,黑暗中光怪陆离,时而嗅到傅惊尘血肉的味道,时而又听他在压抑恸哭,时而又觉有人将七零八碎的她拼凑在一起。
揉来搓去,像拼碎掉的瓷花瓶。
大约是疲惫过度,徒生幻觉。
可对于玄鸮门来说,这却是实打实的三年。
三年足够改变太多太多事情,花又青同展林悄悄游荡了两个时辰,才发觉,之前掌握的很多信息,已然对不上了。
就连如今的掌门,也换成了叶靖鹰。
——确切地说,是代掌门之职。
原本的蓝尽忠蓝掌门,已经在三年前练功时走火入魔、暴毙身亡,只留下孤女蓝琴,甚至连句遗言都不曾留下。
掌门之位悬空,偏巧,右护法崔谦佑亦在此时仙逝;
孤女蓝琴哀痛大哭,哽咽着推举右护法座下大弟子傅惊尘担任掌门一职,却被傅惊尘以“资质浅薄”为由婉拒,并一力举荐叶靖鹰。
叶靖鹰亦言明,他如今年岁已高,早是风烛残年之人,随时可能撒手人寰。难堪重任,只暂且管理门派事务,若他日有合适人选,必然退位让贤。
幽林之中。
花又青和展林成功诓到一个单纯的、名叫王小四的外门弟子,从他口中套话。
“能有什么合适人选啊?”王小四磕着瓜子,边啃啃啃啃啃边说,“到头来还不是傅师伯担任么?现在,门派里很多事务都需过他的眼才行。”
花又青问:“傅惊尘?”
“嗯啊,”王小四拍拍手掌,打了个哈欠,问展林又要了一把炒香的葵花籽,边磕,边对花又青说,“除了我那慈悲为怀、良善温和的傅师伯,难道还有其他人更合适吗?哎呀呀,小兄弟,你看起来有些眼生啊,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花又青现在已用幻术化作少年模样,容貌也变了,听闻王小四此言,呆了一呆。
但她呆怔,并不是因为王小四的疑惑质问,而是他口中那个“慈悲为怀、良善温和”的傅惊尘。
傅惊尘何时能同这八个字扯上关系?
但此刻看王小四一脸正色,竟不像撒谎。
“傅惊……傅师伯,”花又青小心翼翼问,“他脾气很好吗?”
“看你这话问的,”王小四说,“若是傅师伯脾气不好的话,那天底下就没有脾气好的人了。”
花又青:“啊。”
展林磕着瓜子,专注听。
“你可别听外面风言风语地传,说什么傅师伯活剐人啦,又是怎么灭白衣派的,”王小四低声,“白衣派该灭,三年前,我曾奉命在那边潜伏,本来是……咳咳,不提了,总之,那整个门派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拿活人炼丹啊。那所谓的神仙丸,能让人飘飘欲仙,据说能看到极乐世界—
—是因为(),拿那些有大功德的大善人炼丹!因为他们的魂魄干净▎()▎『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有登极乐的能力,福寿长,炼出来的神仙丸才有奇效。”
展林倒是第一次听说其中缘由,惊讶地一声啊。
旋即转头去看花又青。
……活人生魂炼丹。
差点就被炼的花又青当然知道,她嘴唇发干,想到金开野,心骤然一痛,若刀割斧砍。
入幻境之前,初闻傅惊尘一夜屠一峰,花又青只觉他好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经历幻境后,再听傅惊尘杀光白衣派,防火烧山,她现在只觉得痛快。
花又青喃喃:“确实该杀。”
王小四凑过来,好奇问她:“小兄弟看着不太眼熟,你师父是谁啊?”
花又青说:“师从石山。”
“啊?”王小四困惑,“我师父就是石山啊,为什么没有见过你啊?”
花又青拍掉落裤子上的瓜子壳,站起来:“因为我很抱歉。”
王小四抬头看她:“啥玩意抱歉啊?”
“为现在要揍晕你而抱歉。”
话音刚落,花又青抬手,以手做刃,重重砍在王小四脖颈后,一个手刀把他狠狠砍晕。
然后拖着他昏迷的身体,往里挪了挪,一直挪到灌木茂盛处。
旁边生长了一种气味古怪、基本无人接近的大叶子大黄花,花又青想了想,将王小四挪到了大叶子之下,彻底覆盖。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展林都看惊了。
这还是他那个心慈手软的小师妹么?
直到花又青拍拍手掌出来,展林才问:“不会被人发现吧?”
“不会,这边是弟子们的杂物仓库,已经闲置很久了,一般不会有人过来这边,”花又青皱眉,“但听他的话……这三年来,玄鸮门似乎发生了不少大事。”
展林亦不安:“你的意思是……”
“之前画的那些人际关系图,很多大约不适用了,”花又青低声,“我们需小心小心再小心,尤其是你,四师兄,记得灵活应变。遇到事快些跑,保命要紧,不必在意我。”
展林怒了:“我是那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人吗?”
花又青摸了摸额头:“抱歉,可能在玄鸮门太久……被同化了吧。”
她真觉得自己已经被同化了。
或者说,被傅惊尘所同化了。
这种感觉,就像她在傅惊尘的影子下成长,潜移默化,会渐渐地生长成另一个新的他。
“说什么抱歉?”展林抬手,揉了揉花又青的脑袋,“我们这些做师兄师姐的,没有一个能在幻境中坚持存活……还让年纪这么小的你去里面,孤零零、无依无靠的,在这魔窟中、魔头身边呆了这么久……你现在还说这种话,怎能不叫四师兄我自惭形秽?”
花又青感动:“四师兄,那我能少抄一本艳,情小说吗?”
“不能。”
花又青:“……”
() 笑归笑,展林轻轻拍她脑袋:“青青,不必为自己的改变惊忧。至善并非见善人行善事而效仿之,而是见恶人做恶事经恶果犹怀善心。”
花又青怔怔。
她却觉,自己已经不再怀有善心了。
她如今,偏激,有复仇欲,见白衣派被灭门,只觉畅快非常,并无半点哀悼之情。
如今……是乱世啊。
乱世之中,若秉持良善,岂不是如清水派一般,任人宰割?
无暇伤春悲秋,花又青带展林,直奔温丽妃所在双生台。
今夜月明,恰逢有弟子来为符修宗主送朱砂黄纸。
花又青已熟悉流程,同展林轻松混入其中,一并踏入。
刚入双生台,她便察觉这里布局已然变了。
先前庭院中,有双槐树,一大一小,一粗一细,缠绕依偎相生,故名之“双生台”。现如今,那株大的槐树已然被砍伐挪去,唯留一株小槐树,孤孤零零、弯弯绕绕而生,为防它倾倒,又立多根木柱支撑,远远瞧着,像给小槐树披枷带锁,禁锢在此处。
昔日里周围的竹子亦被尽数砍伐而去,空空荡荡,移栽了几株瘦弱的松柏,尚未长成,细细可怜。
入内后,花又青便敏锐看到,那仅剩的小槐树上,隐隐有打斗的痕迹,亦有血痕。
见无人注意,她小心翼翼施离魂术,悄悄探查那疤痕,很快发觉那伤疤有异。
刀砍,又是刃上有环的刀——这是大师姐的刀!
还有这血……
愣神间,只看周围人跪下去,齐齐高声,叫恭迎青宗主。
离魂术瞒不过那些修为高的人,花又青一个激灵,灵魂迅速入体,效仿周围人齐齐跪下,不明就里。
——何时来了个青宗主?
此时温丽妃已经不住在这里了吗?
胡思乱想间,抬头悄悄看那青宗主。
一个很年轻的男子,冷峻一张脸,面对跪拜,他什么都不曾说,只大步进房间。
好像有点印象,她在外门接受考核时,也曾见过这个男子,只是不记得名字。不过,他今年应当不过二十五六,如此年轻,怎么能担任宗主之职?
一行人还跪着,花又青听旁边弟子低声议论:“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