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有些不忍,他道,“看你背着个姑娘,太阳落了山也不知往哪儿栖身,要是那些贼匪一来就更不好了,先跟我们走吧?”
“多谢老伯。”
陆雨梧弯起眼睛。
这些村民并非是举家搬迁,而是将自家紧要的东西都运到村落后面的悬崖上,但下过雨的狭窄野径十分湿滑难走,前面的老妪脚下一滑,陆雨梧迅速腾出一只手去抓她的手肘,稳住她的身形,他却一膝抵入泥水里。
老妪惊魂未定,转过脸来,颤颤巍巍,“小公子,对不住……”
泥水里的碎石硌得他膝盖生疼,陆雨梧摇头,温声,“您站稳。”
道旁林木繁密,背后的姑娘依旧不省人事,陆雨梧折下来稍粗的树枝给老妪撑在手里暂作拐杖,越是往上,草木越是茂盛,陆雨梧抬头,只见前面的人拨开浓密的草叶,赫然露出来一个崖洞。
有人点燃了火把,弯身进去没一会儿,一团黑云伴随着“呼哧呼哧”的声音刹那涌出,大家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蝙蝠。
洞口狭窄,但入内之后又十分宽阔,甚至被开凿出多个石室,或许是连着下了好几日雨的缘故,洞中阴冷潮湿,低洼处时有渗水。
在山径上被陆雨梧扶过一把的老妪帮着他将那位昏迷的姑娘放到铺好的干草堆上,
() 又去将自己包袱里的一件粗布衣裳取来搭在姑娘身上。
陆雨梧轻声道谢,而后将布兜里的猫抱到怀里,又在布兜底下掏出来几个瓷罐,木塞一打开,苦涩的药香扑面,他从怀中取出银钱递给面前的老妪,道:“还请您替她上药,再寻一件干净的衣裳给她换上。”
老妪抬起脸,面前这少年衣摆沾着泥水,但衣襟却依旧洁净,乌浓的发髻整齐,而玉簪剔透,通身的气派与这阴暗脏乱的石洞格格不入。
少年起身抱着猫避出去,老妪方才回过神,活了大半辈子,她实在没见过手里这么大一锭银子,睁大老花眼端详片刻,才哆哆嗦嗦地收到怀里,借着石壁上燃烧的松明,她再看向干草堆里的姑娘,那臂膀血淋淋的,伤处与破损的衣料已有所粘连,着实吓人。
松油燃烧的味道充斥石室,纷杂的步履声隐隐约约,细柳满额是汗,倏地睁开双眼,入目是嶙峋石壁,晶莹的水珠悬在石棱,又一下子滴落在她身下的干草堆,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清醒了些,听见石室外步履声来来去去,还隐约有说话声。
她不由凝神,细听起来。
“以前咱们这儿出过大盐商,这个崖洞,本是他家里凿的,为的就是躲避匪患,多少年弃置不用了,要不是罗宁山里头来了那么一帮子贼匪,咱们也犯不着躲到这儿来……”
老村长在火堆旁长吁短叹,“那头的村子遭了劫,只怕贼匪顺着山路到这儿来也是迟早的事……”
“听闻,永西总督坐镇云州,便是为了剿灭反贼,而今这些反贼占罗宁山滋扰官民,总督府就没有派兵围剿?”
崖洞潮湿阴暗,陆雨梧开口,嗓音泠泠,敲冰戛玉。
“小公子你也说了,那是永西总督,咱们这儿却是出了永西边界的,归安隆府管,咱们这儿的县官儿也不是没有给知府大人送邸报,但上头说了,永西要派兵来安隆府,那是需要那些大老爷们之间走个章程的,章程没定好,永西的官军就不能越界。”
老村长话音才落,一旁烤火的一个中年男人不由道:“谁知道他们那些官老爷要走多久的章程,如今只有县尊大人会派些人来巡视,只不过,他们也不是日日都来,毕竟咱们这里偏僻,路又不好走。”
“知县多久来巡视一次?”
陆雨梧用拧干的巾子擦拭猫脑袋上结块的泥点子,忽然问。
“大约每隔六日来一回。”
男人答。
陆雨梧停下手中的动作,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声,“他们来时,可遇见过罗宁山的贼匪?”
中年男人与那老村长相视一眼,两人都摇头。
“知县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陆雨梧又问。
“是在五日前,”老村长端来身边人给的热汤,却没心思抿上一口,“但愿咱们能将明日躲过去,等到县尊大人他们来。”
“村长您也不用太忧心,咱们村子里什么人也没有,就是个空的,那些贼匪就是来了,见不到人,又没有钱米,他们应该就会走了!”
一个年轻的庄稼汉子端着碗过来说道。
好些人听了,也连声附和。
“剿匪这事,咱们总归只能指望官府,就盼着那些官老爷们行行好……”
老村长哀叹一声,手中的热汤都快凉了,听见外头雷声大作,心知又要下雨,便起身张罗着让人去将才排过积水的缝隙堵上,免得夜里再有雨水渗进来。
细柳静默的在石室里听罢这番话,又听一阵步履声近,她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视线不经意一垂,落在床边那双男子式样的黑靴上。
外面火堆橙黄的光照在石壁上,映出一道影子,细柳看见那青衫乌发的少年进来,冷白眼皮褶痕舒展,浓而长的睫毛在眼睑底下投了两片阑珊的影。
他正看怀里抱着的那只狸花猫。
火光照见他筋骨漂亮的手背,上面交错铺陈着几道猫爪子抓出的血痕,狸花猫一点也不习惯他这个陌生人,一双圆圆的眼睛始终警惕地盯着他,嘴里不断发出威胁的声音。
但他却还敢用手摸一摸它的脑袋,捏着小半块糕饼,凑到猫嘴边。
它饿得很了,只嗅了嗅味道,就什么也忘了,低头就去咬糕饼。
陆雨梧弯唇,抬首望见石床上那女子面容苍白,双眸冷如静水。
而细柳却在看他天青色的衣袂底下,一双赤足。
倏尔,又四目相接。
“姑娘,要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