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被打断,姜眠和姜重山对视一眼。
“爹爹,你要进去看看吗?”姜眠声音很轻。
姜重山沉默,这话的言下之意,便是她要进去看看。
心下一阵酸楚又一阵长叹:“爹爹不进去了。你有话对他说?”
姜眠点头。
“你可还心悦他?”
“我没想清楚,”姜眠说,“他也实在可怜。”
姜重山想了很久,道:“我和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但你终究不一样。乖阿眠,爹爹心里都明白,你去罢。”
*
姜眠一进屋,张道堂便退出去。
没听清张道堂对她说了什么,目光就落在床榻上靠坐的苍白身影上。
室内烛火很亮,他一双异瞳犹如星河流转,微微垂着,眼角眉梢温柔细致。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望来一眼。
手脚局促不安微缩,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嗫嚅着唇,将头深深低下。
姜眠走过来,一手摸着床沿,在旁边的矮凳上坐下。
“我方才的模样,吓着你了吧。”宴云笺声音低哑开口,手背抚了抚脸颊。因为冷汗,他鬓发微湿,擦过之后显得有些凌乱。
姜眠看见了,下意识伸手想为他捋正。
宴云笺浑身一颤,向后躲去。
姜眠的手顿在半空中:“你在怪我是吗?”
“不是——”宴云笺连连摇头,轻道,“阿眠,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我疯了吗?怎么会反过去怪你……”
“那我碰你,你为什么躲?”
宴云笺说不出话,他只是不舍得让她碰到脏东西。
“不愿意让我碰?”
“不是……”
“那为什么。”
宴云笺终于抬眼正视她:“我怕弄脏了你的手。”
他声音很轻,惭愧却重。
姜眠细婉的长眉微拧,再次伸手,而宴云笺还是向一旁躲,浑身都是抗拒。
他自厌的厉害,姜眠不忍心逼迫太过,手指蜷起来,搁在膝上,“阿笺哥哥,我知道你最在意的是什么。其实,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那时我想不出办法,是真的打算最后牺牲掉你。”
宴云笺安静道:“阿眠,若你打算和我一起死,这不叫牺牲我。”
姜眠鼻尖发酸。
“当年你认字读书是我教的,我却没有尽到责任,给你讲明道理,”他声音低低,“从你知道我中爱恨颠那一刻起,就该当机立断杀了我。你不应该,为这个日后给你与姜家带来巨大危机的人,分任何心神来保全。”
姜眠抬头,眼中已然有泪,反驳道:“不能这么说。”
“阿笺哥哥,我理解你。如果中毒的人换作是我,我绝不会侥幸去想什么办法,只觉自己如一柄屠刀,时时刻刻悬在爱重之人头顶。我会为自己选择死路,而让我所爱之人不至于因为爱恨颠倒受到我的伤害
——所以我理解你。”()
“你也要理解我。如果中毒的是我,知情者是你,你也会像方才那样毫不留情决定、你会直接杀了我么?”姜眠问,“你难道不会千方百计想办法妄图留下我一条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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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云笺说不出话。
姜眠低叹:“你不仅仅是给我带来巨大危机的人,你还是我在意之人,重要之人,我怎么可能当机立断下手杀你、或是将此事告知你,亲眼看你决绝选择自戕呢?”
她声音低,每一道细微的发音都让宴云笺心碎一次。说到后来,眼眶发酸,她别过头两行清泪落下。
“阿眠,你不要哭,你不要哭,”他想给她擦泪,又不敢碰,慌乱间愈发局促,一双手都不知怎么摆,“我知道,我知道你为我殚精竭虑……我当然都明白,我只是觉得我不值得……不哭了,不哭了……我要怎么做才好……”
姜眠忍了忍泪:“我从来没有想害你,我想帮你避掉这些伤害,可是我没有成功。”
“这本就不是你的责任。”
“难道这就是你的责任?”姜眠哽咽道,“害你、害咱们家的歹人还逍遥法外,你怎么能就这样不想活了?”
这是她最难以接受之事:“你断了手指,竟然还要去自尽。”
宴云笺低头:“我没有。”
“我知道你有——”她比谁都知道。
历史上,他便是在姜氏安灵塔上一跃而下,碎了满地残躯。
如此惨烈还不够,他将每一块碎骨,都化为尖刀,将他的身后名钉在耻辱柱上,被后人口诛笔伐,死了一遍又一遍。
“你是我见过最刚毅的人,怎么会去走轻生绝路?”
他微微笑:“阿眠,我真的已经……”已经很坚强了。
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他能撑着这口气,弥补自己铸下的大错,是怎样强忍着。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也熬透了自己。
宴云笺小心翼翼看姜眠,分辨她目光中的意味——她能好好活着,于他而言已是不敢想象的巨大恩赐,而她会用如此眼神望着自己,几乎令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阿眠,你没有那么恨我……你不想让我死……是么?”
“我不想让你死。你不要死,不要从高塔上跳下去,我不想看见你变成那样。”
良久,宴云笺轻轻嗯了一声。
她想让他死,他就会去死。
而相反的,她不想让他死,他也会活着。
一如从前,他不愿抚逆她的心意,任何心意。她想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姜眠看他答应:“你听进去了,不会再有轻生的念头了吧?”
他身上的破碎感未减,但乖顺道:“不会了。”
张道堂说,他心伤已久,抑郁成疾。这种沟壑嶙峋的伤痕,并非三言两语能轻易抚平。但至少得一句承诺,让人放心许多。
宴云笺看了看她,伸手向怀中摸索:“阿眠,有一件东西我要转交给你,是明乐公主临终前托……托我兄长交到
() 你手中的。”
他从怀中拿出一样细长温润的物事,是一只碧玉的莲花簪。
成色极通透,水头十足,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姜眠愣了愣,接过来细细抚摸。
她认得这只簪子,不仅是阿锦最心爱的饰品,更是她最贵重的东西——是当年她出生时太皇太后赐下的,据说是开国元后所用过的。
宴云笺细细看姜眠,心中一阵软过一阵:“明乐公主当时还有句话想带给你,只是气息太弱,没有说完便去了。你们是知己,大抵会懂她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