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青灯夜行(2 / 2)

山间树木摇曳,青灯将他们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再之后,张书挽...

慢慢长大了,接触到了越来越多的人。

大部分都是长辈,都知道路迎酒的存在。

他们来自不同的世家,有着完全不同的身份,目的却非常统一:保护好路迎酒。

有些负责描绘阵法,有些负责揣测天道,有些研究侍从的出现规律和弱点。他们都与谛听契约,好以一种隐秘的方式传递信息,不被天道察觉。

在他们身上,张书挽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世家的气节与执着,什么是驱鬼师的勇敢与善良。

之前从未有人违抗过天道。

但这帮人似乎打定主意,要抗争到底了。

——而路迎酒甚至都不认识他们。

张念云负责汇报路迎酒一家人的情况。

她每一周都要提供照片和报告,若是发现侍从出现的痕迹,就及时通知世家。

陈敏兰负责规划去往鬼界的阵法。

一个个驱鬼师前赴后继,就是为了开启鬼界之门,好让路迎酒与天道对抗时,有一条退路。

而楚游负责另一个阵法。

张书挽不了解那个阵法,只知道,他们每次都要进到镜中世界去布置,声势浩大。

也是在那里,她第一次见到了鬼王。

张书挽并不知道,一个鬼怪为什么愿意和驱鬼师合作,世家的人又是为什么允许他的存在。

第一次见到鬼王时,她着实害怕了一阵。

那个英俊的男人很安静地坐在角落,好似漫不经心,看着阵法一点点布置开来。偶然一次抬眼,与她对视,那双漆黑如深渊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但她心惊胆战。

像是锋利的血腥气息凝成尖刀,直直逼在了她的眉间。

那是她见过最可怕的厉鬼。

只是偶然间,鬼王会回忆起什么,眉目变得温柔。

后来张书挽又见了他几次。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讳,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目的。

阵法进行到最关键的一步时,需要一人迈入其中,割裂自己的魂魄,将其奉献出去以维持力量的绵延不绝。

但是,没有任何一个驱鬼师做得到这一点。

人类的寿命太短,魂魄远不够浑厚有力。更何况那种痛苦足以摧毁所有人的神智。

于是鬼王割裂了自己的灵魂,和近乎一半的修为,填补上了阵法的空缺。

失去灵魂的苦痛,叫人无法想象。

那场景张书挽光是看着,都觉得头皮发麻。

鬼王却并未有太多情绪,甚至连手都不曾颤抖——或许是被更深重的悲伤压倒过后,肉/体的疼痛根本不值一提。

这场可怕的献祭之后,张书挽再没有见过他。

听说,他陷入了漫长的沉睡。

听说,数百年前他就做过很多次一模一样的事情。

听说,他一直在等一个人。

偶然回想起那一天鬼王的献祭,又看向周围的所有人,她仍然觉得震撼。

就像是那盏在长夜中&#30340...

;青灯。

而被照亮者永远不用知道执灯人的存在——他们只要知道,有光永远燃烧,直至天明,就已经足够了。

命运多舛。与天道抗衡的人,命中总会遭到厄运。

这群人死伤各半。

张念云在危急时刻献祭自己安抚了天道,陈敏兰死于非命,就连张皓空也死在布置阵法的路上。

他们因天道降下的厄运而死。临死之前,皆是被天道所附身。

【路迎酒,你的时辰到了】

这是天道对路迎酒最恶毒的嘲弄,告诉他,这些人都是因为你而死的。

更何况……

更何况张家的没落不可避免,到张书挽这一辈,还活跃的驱鬼师只剩寥寥几人。

现在,她是最年轻的守护者了。

可能也是最后一个。

她继续布置、守护着镜中的阵法。

独身一人,过了很久很久的岁月。

直到今日,顺着青灯的指引,路迎酒找到了她。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张书挽如是说,又看向敬闲,“我没想到你们是一起来的。”

敬闲略微点头致意。

路迎酒沉默了很长时间。

然后他轻声说:“对不起。在知道这些之前,我一直以为……”

“以为我们是想让你死,对不对?”张书挽虚弱地笑了笑,“这是合理的推断,毕竟,从没有人告诉过你任何事情。他们都是刻意瞒着你的——要是他们知道你这种误解,说不定还挺高兴的。”

“你不认识他们,可是他们了解你的心性:如果知道别人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恐怕会觉得难以回报吧。”

“他们最想看到的,是你安安稳稳过完本该有的一生,最好永远不认识他们。”

“但是啊,”她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容,“既然你已经找过来,我告诉你真相也不算违背命运。我没有他们那么高尚,还是自私地想让你知道一切。”

“我也想让你知道,有那么多人,曾经真挚地爱过你。”

她轻轻一扬手。

几团青色的火焰飞出去,映亮了黑暗,映亮了地面巨大的阵法。

很快,火焰照亮了一张张符纸。

符纸出自不同的时期、出自不同的家族、出自不同人之手,分别烙印在阵法的各个角落,落笔精细。

成百上千张。

像是直到今日,那些人还无言地伫立在此处。

“这些都是他们画的,基本每个人都在这里留下了自己的全部学识。”张书挽说。

“还有另外一点,”她撑着虚弱的身体,努力站起来,“这是他们希望我做的。”

她深深地朝路迎酒鞠了一躬。

带着真挚、愧疚与歉意。

这是对他命运的致歉。这一刻,她身上凝聚了百年来无数人的身影。

路迎酒把她扶了起来,低声道:“现在,我知道一切了……谢谢你,谢谢你们。”

张书挽无声地笑了笑:“但是,路迎酒,我不能做到更多了。”

“现在只剩我一个,光是维持这个阵法已经精疲...

力竭了。这个阵法足足花了数百年才完成,我的天赋不够,始终不能完全理解。只知道,它能帮助你找到天道。”

放眼望去,这绵延到不知多少公里的阵法复杂到了极点。

每一笔都犹如老树枯藤,紧紧缠绕;

每一划都好似利刃,勾勒出锋芒。

无异于天书,任何已知的文字、语言,都无法将它描述出来。

这是无比巨大的工作量,无数代人凝聚的心血,甚至还有敬闲献出的灵魂与修为。可惜的是,通晓它的人早已死在了天道手上。

张书挽苦笑了一下:“究竟该怎么做,我也没头绪了。我们最终还是没能让你摆脱命运。”

“……不,”路迎酒却摇头,“还是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张书挽愣了一下。

路迎酒指向阵法,笑道:“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把它弄明白。”

张书挽还是愣怔:“可是它……”

“你既然和他们留心了我很多年,肯定知道我的天赋。”路迎酒轻描淡写地说,像是在描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情,“只要我想,这个世界上哪里有我理解不了的驱鬼术?它也不会是个例外。”

他笑了笑。

依旧是那种自信和潇洒。

他继续说:“你们留给我的东西,已经足够让我获胜了。”

“你也不用担心那场百鬼夜行。”

“驱鬼师该有的节气和风骨,勇气和善良,我半点不少,甚至更多。能担任中流砥柱的人只有我,我会把这个长夜焚烧殆尽,我会解决一切,不论是鬼怪、天道还是我的命运。”

“而且,”他笑说,“我并非一个人在战斗。”

路迎酒的目光落向张书挽,落向青灯,落向阵法和其中飘浮的无数符纸。

最后目光停留在敬闲身上,充满了温柔。

他说:“你们传递下来的那一盏灯就放心交到我手上吧。”

“接下来,该是我的战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