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在邺城下属八个县征发了大量百姓守城,五万守城叛军中有一大半都是这数月来新征发的士卒,除了守城士卒之外,负责后勤搬运粮草、挖壕沟的苦力、洗衣做饭的妇人这些人也都是强行征发的普通百姓。
攻城之时,因为寿安公主“天命所归”,叛军被天雷声吓破胆子,甚至都没有组织起像样的防御城墙就已经沦陷,叛军纷纷望风而降,死伤倒是不多。
李长安又在邺城停留了十日,安抚百姓,恢复生产、重整秩序还是她这个真·寿安公主亲自来。被强行征召的士卒登记籍贯身份后按照籍贯分到一起,籍贯地已经被唐军收复的士卒就将其遣散回原籍,籍贯地还在叛军掌控下的士卒则留在邺城包吃住没工钱进行战后重建。
这些人都是被强行征召的百姓,根本没有经过军中训练,上了战场也只能充当炮灰,还不如解甲归田,还能发挥珍惜劳动力的价值。
剩下那两万余正规叛军则是挨个清算,大部分打散编入寿安军,小部分趁着战乱时候为非作歹的匪兵则大体估量刑罚,扔到矿洞或者工地进行为期三年至三十年的有期义务劳动,少数凶名赫赫坏事做尽的叛军则直接拉到开阔地方斩首示众……
安禄山手下相当一部分叛军是凶狠好斗、连汉话都不会说的奚人和契丹人,他们入了中原一心抢夺财物,根本不会管中原百姓死活。
为了能准确量刑,李长安还发明了丧心病狂的匿名举报制。
大唐的军伍制度是一营辖五队,每队下领三伙,每伙领五位什长,一什十丁,也就是一营七百五十人。李长安订下俘虏量罪策略,派出寿安军中的小吏单独询问每个降军,让他们检举周围同僚的罪过,保证完全匿名。
举报出其他人所犯的罪过,就能减少自己的罪责。
叛军劫掠百姓都是团伙作案,彼此之间也没多少同僚情谊。
寿安军初来乍到没法弄清楚每个叛军干过什么坏事,但是他们的同僚都很清楚彼此干过什么事情,几份口供一对十分容易就能查清一个降军曾经干过什么坏事,而后就能进入下一个量刑环节,该扔去矿山扔去矿山,该斩首示众就拉去斩首示众。
足足十天,李长安才把战后安抚的框架搭建起来,而后给樊宁写好一本《寿安公主语录》,便于她顶替自己身份,才带着一队亲兵借着送降军回户籍地的名头一路往南向洛阳而去。
只留下樊宁抱着厚厚一本《寿安公主语录》满脸愁绪。
人生能有几多愁?恰似强逼社恐扮社牛。
沿途的景象颇为寂寥,路上少见活人,就算偶尔有一两个活人也是行色匆匆,远远看着李长安一行人就避开,不敢近前,道路两侧时不时就会出现尸体,只有狸猫野狐在野草枯木之间跳跃穿梭,食腐的兀鹫聚拢啄食着尸体,听到马蹄声便惊恐一飞四散。
李长安盘算着该专门雇佣一批百姓来处理这些尸体,让死人入土为安,也能增加活人就业岗位。河北境大旱又加遭遇战乱,今年百姓种地
收成不好,得让他们暂时由农转工,提供更多的就业岗位给河北百姓。
田地里种不出来足够的粮食,就只能花钱买粮饱腹,钱哪里来呢?从军赚饷银、落草为寇抢劫,这些身处战乱地区的百姓只有这两条路。要是没有能赚钱的路子,这些投降的叛军被遣送回户籍之后依然有可能重新加入叛军,或者走向落草为寇的道路。
“……贱子因阵败,归来寻旧蹊……人生无家别,何以为蒸黎。”李长安想起了这首诗。
这首诗所描写的是一个战败归家的老兵,回到家乡之后家里已经没有人了,自己又没什么地方可以去,就只能再次被征召当兵,再次被征召的路上感慨自己已经没有家了,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两样呢。
得把洛阳的一部分工厂搬迁到河北境来,再加上暂时由官府出面借粮种给百姓,让百姓先把地种上,粮食可以等第二年收获了以后再还给官府。
李长安一边赶路,一边在脑中思考着如何进行战后重建。
夜色渐深,李长安一行人便就近找了个镇子住在驿馆,能够有驿馆,这个镇子原先应当是一个繁荣的大镇子,如今也人丁凋零了,偌大驿馆之中只有寥寥几个老吏守着。
这里离石壕村很近了。
李长安骤然想着,不禁迈出了房门,打算去看看她押解的那一队降兵,原本她只是打算带着亲兵直奔洛阳。可鬼使神差,李长安在邺城临出发之前忽然就想起了杜甫,就干脆领了个差事,顺路把石壕村户籍的士卒送回原籍。
“李二十九娘?”
一道惊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李长安侧头去看,看到了一个风尘仆仆,身穿破旧麻衣的中年男人,许是因为天冷,男人脖子上还裹着麻布挡风,遮挡住了下半张脸,一时之间李长安竟然没有认出来这是她的哪位故旧。
走近了李长安才认出来来人的身份。
左右亲兵欲挡住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李长安抬手拦住了他们,脸上浮现出了笑意:“杜子美!”
来人竟然是杜甫,杜子美。
杜甫疲惫的脸上也浮现出笑容:“我方才离远了还不敢认人,没想到真是故人。”
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冲入杜甫心中,杜甫快走两步就想要上前牵住李长安的手叙旧,走进了看到护在李长安左右两边的亲兵,杜甫才想起来自己面前的人已经不仅是李二十九娘了。
他面上笑容怔了一下,下一刻便换上了郑重,抬袖便要长揖:“臣杜甫拜见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