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拂衣和慕瑶是三天后回太仓的。
他们风尘仆仆到达郡守府的时候,凌妙妙正在房间观察慕声,观察得太过仔细,以至于连敲门声都没听见。
当时,慕声披散头发,低垂眼睫,安静而一丝不苟地擦着一个花瓶,擦得很认真,只有耳朵尖偶尔动一下,像只灵敏的小动物。
他擦好花瓶,轻轻放下来,又去擦桌上摆的其他东西,擦过的地方一尘不染,几缕阳光从花窗里透出来,橘色的,落在少年苍白的手背上,形成一块一块的亮斑。
他走一步,凌妙妙跟一步,目不转睛都盯着他看,心里怀疑这人是扫地机器人转的世。
太阳升起来以后,他便像是五彩斑斓的画褪了色一样,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去,又恢复到眼前这副模样。
一开始,妙妙以为他是装的。
后来才发现,他是真的畏光,像昼伏夜出的珍稀动物,偶尔才会在晚上短暂醒神,又在太阳出来后陷入沉睡。
凌妙妙又想,当时慕怀江给慕声用了忘忧咒以后,把他一个人关在漆黑的菡萏堂内,连窗户都用黑纸贴上,想来也有几分道理。可还没等她搞懂是什么原理,这人已经再度失去了语言和意识。
半晌没人理会,敲门声变得急切起来,一点嘈杂和偷笑,从门口隐约传来。
“来了来了……哇!”凌妙妙“刷”地开了门,惊呆在原地。
门口站着两个穿奇装异服的人,身上的流苏佩环叮叮当当,带着点儿民族色彩的外衣上还缝着动物皮毛,毛领子掩住了半张脸,裹得像是爱斯基摩人。
“柳……大哥?”凌妙妙艰难地辨认着眼前笑吟吟看着她的、皮肤被晒黑,蓄上了浓密胡须的成熟男人。
老天爷,这是原著里那个衣胜白雪、潇洒又忧郁的翩翩公子柳拂衣?
男人手里还牵着个女娃,小脸圆嘟嘟的,走路还不大稳当,一歪一歪的,像只企鹅,站定以后,小女孩靠着他的腿歇息,正百无聊赖地扬起脸来,冲着凌妙妙“噗噜噜”地吹口水泡泡。
头一扭,看到了差不多同样夸张打扮的女人,她没有按照传统手法挽发髻,而是结了几股辫子,笑得和煦温婉,浅色瞳孔映在阳光下,像是琥珀,臂弯里还抱着个小得像猫儿似的婴孩。
“……慕姐姐?”妙妙看呆了。
“嘘。”柳拂衣比了一根手指,一张口,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半是好笑半是嫌弃地压低声音,“别这么大声,二宝睡着了。”
第二胎是个男孩,落地才四个月,比雪蚕还惨一点,连大名儿也没有,就有个诨名叫二宝。
凌妙妙见惯了不识人间烟火的神仙眷侣,记忆里头,连牵个手他们都会脸红,眼睛一眨,便和高山雪原上的农夫农妇一般,就这么生儿育女过起日子,实在是太令人新奇了。
“我早让你回来之后把胡子剪一剪。”慕瑶偏过头,有些难为情似的红了脸,“你看,都把妙妙吓着了。”
柳拂衣摸了摸自己的宝贝胡子,“啧”了一声,却只是对慕瑶纵容地笑了笑,扭过头对凌妙妙抱歉地道:“麒麟山条件有多差,你不知道,天天下暴雪,一住就是两年,什么劳什子礼数都忘了,没有那么多时间打理这些东西。”
凌妙妙的愧疚伴随着感激一并涌上来,想说点什么,瞪着眼睛想了半天,说出口的却是:“那么冷的地方,蚕不会被冻死吗?”
“……”柳拂衣睨着她,故意摇头叹息:“唉,妙妙只关心蚕。”
“不是不是,柳大哥,我……”
“蚕!”小姑娘清脆的声音猛地插入对话中,将吮在口中的手指拿出来,表意不清地喊,“我!”
慕瑶抿嘴笑了,解释道:“这孩子,以为你们说她呢。”又腾出一只手拍拍女孩的肩膀,“雪蚕,跟姨姨打个招呼吧。”
“姨姨——”叫雪蚕的小姑娘生得粉琢玉砌,半是好奇半是胆怯地望着凌妙妙的脸,睨着拖长调子,口水都流了出来。
“诶。”凌妙妙也好奇地看着她,脆脆地应答,不知道该用什么礼节好,便弯下腰搂一搂她,孩子身上带着股乳香味。
搂了大的,小的便不乐意了,从母亲怀里支棱起白藕似的手臂,上下拍打襁褓,眼睛挤成一条缝,哭得小脸通红。
这尖锐的哭声刹那间惊动了慕声,他像是闪电一般人影一闪便挡在凌妙妙跟前,眼里空冥冥,一丝人气也没有,看着噪音源的眼神满是冷酷的嫌恶,像是要把他就地掐死。
凌妙妙瞧见这神情,赶忙揪着他的衣服,要把他往后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