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动作顿了顿,背脊有一瞬的僵硬。他的手正搭在门上,将要推开,却没有动,良久只平静的道:“若是姑母死在这里,孤也只能对外说是姑母勾结安王毒害父皇,悔悟自尽。纵使难堵悠悠众口,孤也别无他选。”
若是父皇还清醒着,自当会将那些非议之人全部灭杀。
想要做一个青史留名的帝王很难,李恒也明了父皇当初为何一定要除掉梁宴至了,从前他不理解为何母后要除掉宁贵妃和李燃,父皇又为何要“飞鸟尽,良弓藏”,如今才知晓不过都是因为他。
当年他年纪太小,却对梁宴至格外信服,于其走得格外的近,父皇担心日后他会被梁宴至影响,日后在朝堂上也会被梁宴至掣肘。
而父皇纵然表面上即便珍爱宁贵妃,也将朝堂与后宫分的清楚,然而实际上他这些年的清醒不过是自我欺骗。他知道换太子不利于江山稳定,知道杨家狼子野心,所以他只能刻意将李燃忽视掉,去做他认为对的决策。
等到宁贵妃去后,父皇从他那所谓自欺欺人的“清醒”中真的清醒过来,还不是舍不得让和宁贵妃唯一的儿子死,不去考虑江山的稳固也要为李燃留下那样一个后路。
而这一切其实早有征兆,早在很久前,宁贵妃身体病弱的时候,父皇就改了口风警告他莫要对李燃出手。
李恒一直以为自己干干净净,可是身在帝王家,身为储君,他根本没有什么干净可言。太傅对他的那些教导,都恍惚一场梦境,在他看清形势后便烟消云散了。
门重新被掩上,外面守着的人都离开了。
李环手里还紧紧捏着那根金簪,漆黑的瞳孔映照着软塌边青鸾立灯的暖橙色烛光,她指节都泛起了白色,眼
角有些湿润。
这些年她都一直活在痛苦中,若是皇兄没有自幼时便对她百依百顺,没有对她像普通兄长对幼妹那样处处关心,她心上的罪责可能会少一些。
她心中清楚,若她今日死在这,确实能给李恒平添麻烦,但是太不值了。她这些年这么痛苦的活着,还没能看到有罪之人受到应有的报应!
就像嘤嘤说的,若是处于无法翻身的逆境,那就等一等,最坏的结果也莫过于拉着憎恨的人一起死。
李环重重的将手里的簪子砸在了地上,金簪瞬间断裂。一边的陈奉却松了口气,正要去收拾残骸就见殿下已经赤着脚踩在软毯上,步伐凌乱的想要去拿另一边桌上的酒。
陈奉干净上前想要将人拦住,他眉心深深敛起,低声劝道:“殿下,您醉了好几日,不能再喝了。”
李环素来不会听劝,她拿起银壶便是痛饮。她等了这么多年,如今就要尘埃落定,竟然觉得一刻都等不了。
李恒所说的,她清楚的知道,也没有抽出空去想想要如何破局。她毫不怀疑明日李恒是不是真的能将朝野肃清,再给她安上谋逆的罪名一并铲除,她已经不在乎了。
从当年她放浪形骸招揽客卿,在朝堂上安插自己的人手开始,她就清楚会有这样一天。
“你住嘴!”李环赤着脚踩在冰凉的青砖上,陈奉恭敬的拿来了丝绢履,屈膝想替殿下穿上,李环却按着脑袋让他滚。
陈奉知道自己应该服从,但是他看着李环痛苦的样子,却没办法领命从房间离开。
他屈膝,捏着殿下的脚踝,动作稳妥的将丝履套上。
“属下让耿月进来伺候。”陈奉恭敬告退。
门又重新被合上,这下是彻底安静了。
李环看着手里的银酒壶,晃了晃,随意的扔到了地上,然后抱着膝盖宛若婴孩一般蜷缩在了地上。
人大抵上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畜生,没有办法将好的坏的记忆完全分开,这才是最痛苦的。
***
李恒从长公主府离开后就匆匆回了宫,才到东宫就有太子妃院中的宫女提着灯匆匆的迎了上来,看到太子回来立即喜极而泣的迎了上去,恭敬的行礼:“殿下可算是回来了,小郡主半夜惊厥,折腾了大半夜,太子妃如今都未歇息。”
上月太子妃生下了宫里上上下下都期待着的孩子,但是彼时陛下病重,到现在都没见过他亲赐下封号的嘉和郡主。
东宫上下的妃妾随着郡主的出生都松了口气,气氛都宽和了不少。
李恒那时候刚刚监国,处理着父皇无力处理的杂事,听到太子妃产女匆匆便回了东宫。然而怀里的女婴虚弱的闭着眼睛,太子妃温婉的劝他回去处理朝政。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和他梦境中的天差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