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的朝堂渐渐安稳,他的名声也从那之后日渐起来,到今日已是一代贤明之君。
可后来封元骥出兵大败,他却因一时之怒,将封家贬为庶人,险些酿下大错。
然而封家再一次救了他。
两年前他为稳固军心,到青州亲征,不料中计被胡人包围,封家大公子封重彦竟不计前嫌,将他从胡军手中解救而出。
直至今日,封家依旧对他效忠,还在为赵家着想,这份忠诚,他怎不动容,“伯鹰啊,朕有你在,才能高枕无忧。”
封重彦抬臂抵额行礼,“为陛下分忧,乃臣本分。”
皇帝没再同他议论朝事,笑问道:“婚事何时办?”
“启禀陛下,眼下正在看期。”
“也该成家立业了,改日朕倒要见见这位沈家娘子到底有何过人之处,竟有这般好福气,连荣绣都比不过了。”
封重彦起身,掀袍跪下,回禀道:“不过是平常家的姑娘,自是比不上郡主仙容尊贵,但臣与其有婚约在先,对其父也曾立过求娶之誓,臣不得不尊。”
皇帝赶紧伸手虚扶,“一诺千金乃君子所为,朕该赏,你跪什么,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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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当空了封重彦才出来。
刚出殿门,福安便上前禀报道:“荣绣郡主找到了沈娘子。”
封重彦眉头一拧,“找她干什么。”
福安垂头,还能干什么。
往日沈娘子尚且和省主有一纸婚约在,人又在府上,郡主就算心里憋屈也只能忍着,如今得知沈娘子退了婚书,憋在心里的那口气,还不得趁机出了。
封重彦似乎也反应了过来,快步跨出门槛,声音极冷:“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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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市乃京城的九大街之一,在此谋生的多数乃寻常百姓,平日里这条街一向太平,今日突然来了祸事,个个都吓得不敢出声。
沈明酥平静地立在一旁,看着屋内的桌椅板凳散了架,一箱子的影子人如同一张张落叶,被踩在污泥之中,光彩尽退。
荣绣来是为了找她的难受,见她此番模样,并不解气,质问道:“婚书都退了,你怎么还不走?”
沈明酥一笑,“你送我出城?”
荣绣被她噎住,赤脸道:“好啊,动手。”
眼见沈明酥被人押住胳膊要带走,王嫂子没忍住,上前相劝,“各位贵人,有什么话好说,十锦公子在这一带名声极好,从未犯过事......”
“你是什么东西。”侍卫一把将其推搡开。
魏铁匠和几位摊主脸色一变,正要上前,沈明酥及时道:“恩怨皆因我而起,冲我来。”
荣绣砸了这半天,她纹丝不动,终于在她脸上看出了一丝崩塌,顿觉舒心,转身走到王嫂子的摊位前,脚尖抬起来,慢慢地放在了锅盖上,“我这不正冲你来了吗。”
话落脚一蹬,“哐当——”一声,整锅鸡蛋连汤带水,全都散在了地上。
“老天爷啊......”王嫂子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荣绣满意地看着沈明酥脸上的怒意,骨子里的嚣张横生,抬头道:“这条街,都砸了。”
沈明酥脸色一变,“荣绣,别忘了你身份。”
身份?她配同她提身份,她险些要叫她一声姐姐,要给她奉茶了。
她被世人笑话了这么久,总得讨回来,荣绣走过去一脚踢在她的膝盖弯,筋骨伴着突如其来的疼痛陡然一麻,沈明酥没支撑柱,跪在了地上。
荣绣抬脚踩上她的后背,一点点地将她往下压,俯身笑问道:“我丢了的脸面,你也该还回来了,对吧?”
说着脚尖慢慢地往上移,从她的脊梁,蹭到了她后脖子上。
沈明酥苦笑,若她想要伤她的自尊,那恐怕要失望了。
她的尊严早就没了。
这一双被父母养了十六年的干净膝盖,从沈家出来后就已经脏了。
父亲曾同她说:“阿锦要记得,跪天跪地跪父母,除此之外,在这个世上没有人能让你下跪,明白吗。”
不是她不明白,也不是她想跪,是她越是不想跪,这世上的人就越要逼着她跪。
她跪过很多人,曾抱着倒在血泊里的父亲跪过路边的行人,后来又跪过包子铺的老板,饭馆的小厮,前几日还跪了封夫人......
如今再多一人又有何妨。
颈部的疼痛越来越重,渐渐地往她脸上移,她闭上眼睛,做好了承受最后一道羞辱的准备,突然踏在她身上的重量一轻。
随后便听到荣绣一声痛呼。
脖子被踩久了抬起来有些吃力,只看到了个半身,便认出来了是封重彦。
等荣绣回过神来,人已经被推倒在地,转过头看清了来人后,脸色顿时刷白,“我......”
周围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封重彦缓缓蹲下身,一动不动地盯着趴在地上一身狼狈的沈明酥,沉静深邃的眸子被眼底不断涌出来的寒意和怒火来回冲撞,经不住颤了颤,隐在宽袖下的手背爆出根根青筋,久久都没说话。
沈明酥不清楚他此刻是什么心思。
突然想了起来,在沈家的那三年,即便是她摔了一跤,他也要替她拂去身上的尘土。
他说:“咱们阿锦就该干干净净的。”
如今她这副狼狈,他应该没看到过。
不过风水轮流转,她也曾看过他的不堪,今日被他瞧见,也算扯平了,沈明酥避开他的搀扶,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抖掉身上的尘土,仰头看着他不知是被何种情绪染得绯红的眼睛,冲他无奈一笑,“封大人莫说,这滋味,确实不太好。”
封重彦还蹲在地上,看着被日头压成了一团的黑影,过了好一阵,才撑着膝盖站了起来,目光落在她被蹭红的颈项上,喉咙里的声音半哑,“痛吗。”
沈明酥摇头,淡然笑道:“若封大人说的不好过是这等手段,那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