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某本欲拿了那梁帅范远的人头来见司徒,奈何路上遇到了梁营的援兵伏击,还是让范远那厮跑了,不过他已身中毒箭,即便那毒一时半会儿要不了他的命,却也必受重创。”
裴颂听出了他这番话的弦外之音,看了韩祁一眼,才继续笑问:“怎只有将军一人前去追敌?”
窦建良维持着抱拳的姿势,瞥眼扫过韩祁后,似十分为难,委婉道:“韩将军和我的部将一齐在牵制梁军的主力。”
他这话说得高明,既不是告状韩祁作壁上观,又在放跑梁军一事上,将韩祁也拉下了水。
裴颂念及窦建良所说的毒箭,大抵也明白了两人间不对付的缘由,他面上不显,喊了韩祁的名号,问:“你亲自在场,怎还让梁军断尾逃走了?”
韩祁倒也硬气,一句不为自己辩驳,只出列抱拳道:“是末将失职,末将甘愿受罚,从锦州至忻州还有数百里路程,梁军中途只有瓦窑堡可作暂歇,末将会带兵前去彻底击溃梁军。”
裴颂却道:“既知失职,下去自领二十军棍后思过,本司徒随窦将军亲去追敌。”
此话一出,韩祁和窦建良都是一愣。
裴颂负于身后的那只手,指间却在按耐着战意细微摩挲着。
不管窦建良口中的大梁援兵是不是萧厉,他都会将此人逼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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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建良叛投裴颂,梁军大帅范远负伤败走,整个南境前线的梁军正被裴、陈两军追着撤往忻州的消息,是在第二日才传到萧厉耳中的。
彼时他正在袁放房中问他当日之事始末,探子说完消息后,袁放悲恸之下摔了药碗,捶床哀哭起来:“老范、老李竟也是着了裴颂狗贼和那南陈贼奴的道!”
至此南境的结盟,算是彻底被打散了。
魏军已覆,陈军已叛,仅剩的梁军此番也伤筋动骨,能不能在裴、陈两方追兵的围堵下逃回忻州还难说。
萧厉沉思了片刻后道:“袁将军,通州不是久待之地,裴颂在南境已无威胁,想来很快就会发现通城的裴军驻地已被我端了,也会识破通州早已无义军和匪兵缠斗,趁裴军还没修复锦州境内的旧长城,我派人护送将军回北境。”
袁放哪能不知等裴颂发现通州拧成一股主势力后,必会发兵攻打通州。
先前他们梁、陈、魏三方正规军在南境结盟,才压制住了裴军,以通州境内兵甲武器尚未配备齐全的义军,谈何抵挡裴颂攻势?
他当即便道:“萧兄弟有勇有谋,乃人中豪杰,又于我有救命之恩,不若带着通州众弟兄随我一道去北境,侯爷一向稀才,必会重用萧兄弟,让萧兄弟一展宏图抱负。”
萧厉没有即刻应声,似在思索,袁放便继续劝道:“通州城防不坚,南境的几大兵械营,又被梁军和裴军占据,垄断了兵械来援,裴颂大军届时若攻来,必会是一场死战呐!”
萧厉想了想道:“通州十七县邑各主其政时,寻常百姓就已不堪战乱举家迁走,留下的,多是揭竿起义和落草为寇
之辈,带着众弟兄离开通州,萧某倒也不惧普通百姓会受裴颂迁怒,只是梁军若真被裴颂打没了,裴颂全力发兵北境,怕是对侯爷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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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放毕竟同范远、李洵等人同朝为过官,虽说从前无甚交集,可结盟这些时日,也是实打实地处出了些交情来,一听萧厉竟想出兵帮范远,一面好奇他同范远究竟是从何有的交情,一面又觉着,这青年既能同范远建交果真不是无名之辈,想来只是自己对南境所知甚少,才不知他的名号。
但更多的,却是觉着钦佩,毕竟裴颂在整个南境战场上已是稳胜之态,眼下出兵帮梁军,绝对是有去无回。
袁放惜才,当即劝道:“袁某知萧兄弟是性情中人,只是裴颂大军一路往南倾轧,已是破竹之势,萧兄弟此时带人过去,也不过是枉送性命,姑且留的青山,日后再为范元帅报仇不迟!”
萧厉道:“梁营往前线梁军运输粮草的中转点在瓦窑堡,此地的城防姑且可阻裴军一二,梁军要想为主力军争取到撤回忻州的时间,必会留下部分人马在此地据关死守,萧某带人前去,只要帮梁军多拖延些时间即可。”
袁放见萧厉对梁营那边的运粮路线都如此熟悉,心中且惊且惑,但见他如此胸有成竹之态,先前的担忧倒也少了许多。
且萧厉先前之言也没说错,南境的梁军若没被彻底打颓,只要还能再牵制裴颂一二,对他们北境的战局就会更有利。
袁放叹息一声后道:“萧兄弟主意既已定,袁某只盼萧兄弟此去顺遂。”
萧厉便朝着袁放点头道了声谢。
他说是想让袁放帮忙将底下弟兄带去北境,其实也是将那些人都托付给袁放的意思。
若是他此去助范远不测,那些提着脑袋跟着他干的弟兄也都能奔个正经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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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厉回到大帐后,便先着急张淮、宋钦、郑虎等嫡系说了此事,张淮第一个反驳:“我不同意!”
萧厉并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只道:“我主意已定。”
张淮怒急道:“我知州君是重情义之人,但在锦州时,他梁营以毒箭伤你,任有多少情义,也该在那一箭里断干净了!我等跟着州君谋士,是想跟着州君做出一番大业来,不是让州君如此置自己性命于不顾的!”
宋钦和郑虎闻言具是一惊,他们只知萧厉在锦州时受过箭伤,从前也似在梁营待过,但何故离开梁营,萧厉从不曾提及,他们便也没过问过。
此刻听张淮说那险些要了萧厉命的毒箭是梁营的手笔,顿时也为他不值起来。
“什么?二哥身上那道落了顽疾的箭伤,是拜梁营的人所赐?”郑虎最是沉不住气,当即不干了:“二哥,这次我站军师,裴颂本来就是个硬茬儿,如今身边又多了条南陈的狗,
() 咱们把整个通州的人马都带过去,也不够人家一锅端的!”
宋钦也道:“二弟,此事还是再从长计议为好。”
萧厉说:“以毒箭伤我的人,是以毒箭伤我的人,范帅是范帅,我做这决定和梁营无关。裴颂于我有杀母之仇,我同他也早已不共戴天。至于通州的数万弟兄,我已嘱托袁将军,带他们去北境魏岐山手底下谋前程。”
他看张淮和宋钦、郑虎等人一眼后,平静下达了命令:“你们也同去。”
郑虎哪听得这话,当即拍桌而起:“二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既是为大娘报仇,那老子有什么理由不一起去!”
宋钦没即刻做声,但他深知萧厉不是这等会冲动行事之人。
从雍州逃出后一直蛰伏隐忍到了现在,怎突然就不想忍了?
张淮大抵是被萧厉气得不轻,揉了揉脑门后道:“州君即便是要报仇,去了魏岐山麾下后,也有的是机会。”
萧厉两手撑在铺了舆图的桌案上,抬眸问:“你们真当我做此决定是意气用事?”
他伸手在舆图上指了北境之外的蛮族:“入秋已久,再等上一两月,关外蛮族必将入关侵扰,届时魏岐山需分出兵力去守着燕云十六州。南边若无兵马牵制,裴颂全力攻打魏岐山,魏岐山在腹背受敌之下,又能坚持多久?”
“等裴颂一统梁地,我等再与之对上,才是真正的以卵击石。”
此言一出,帐内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萧厉继续道:“梁营只要尚有余力在南境牵制裴颂,通州就多了一重保障,便是不与之结盟,也会和梁营互为掎角之势,让裴颂不敢全力攻任何一方,我们日后也就无需全仰魏岐山鼻息行事。”
张淮听至此处,神色不由跟着变了变,盯着舆图认真思索起来。
确如萧厉所言,南境的梁军还有余力应对裴颂,对他们通州才是安全的。
否则因无力对抗裴颂的全力攻打,他们举州迁往北境,那就是把所有的主动权都交给了魏岐山。
雄踞一方为盟,或是前去投奔为臣,便是傻子也不会选后者。
张淮对着舆图看了又看,拧眉道:“我总觉着此法还是太过冒险了些……”
萧厉道:“所以我做了两手准备,若是我没能回来,你们跟着袁放去北境,凭着这救命之恩,他也不会薄待你们。”
一屋子的人这才明白过来萧厉的良苦用心,张淮为自己先前误解萧厉顿感羞愧,却又打心眼里为之动容,起身对着萧厉郑重一揖道:“得遇州君这样的贤主,是淮之幸,淮为先前之言愧矣,州君既去意已绝,淮请同往!”
宋钦、郑虎二人齐道:“我也去!”
帐中其他嫡系也纷纷喊着“州君”或是“二哥”,嚷着要同去。
萧厉收起舆图,道:“老虎跟我去,张淮你和大哥带着弟兄们一起去北境。”
他说着拍了拍宋钦的肩:“我把弟兄们都托付给了袁将军,但也得你们跟去,我才放心。”
宋钦还想说的话,便都被这句给堵了回来。
郑虎知道宋钦是担心此行危险,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吧大哥,有我在呢,我一定护二哥周全!”
张淮知道再说什么也无法改变萧厉的决定了,索性问:“州君打算带多少人马前去?”
萧厉道:“只是帮梁军在瓦窑堡阻裴、陈两军一二,三千人马足够了,将士们自愿随我去的抽调出来,不可强征。”
张淮拱手道:“淮明白,淮这就吩咐下去。”
郑虎笑道:“二哥你可把心放肚子里吧,怕是全军将士都愿随你去打裴颂那狗贼,人头只有挤满的份,哪用得上强征!”
一行人说着走出了大帐,张淮已将军令传了下去,整个营地都在收拾行囊。
守在帐外的陶夔见亲兵给萧厉和郑虎牵来了马,立马上前道:“州君去哪儿?阿牛也要去!”
陶大夫教了他不知多久,总算是让他把对萧厉的称呼给改过来了。
萧厉道:“你随你阿爷护着那位袁将军去北境,好好保护他们。”
陶夔不知道北境离这里有多远,还是眼巴巴地望着萧厉,显然还是想跟去,但又觉得萧厉已经交代了自己其他事情做,他拒绝了不好。
郑虎冲他哈哈一笑,拍着他肩道:“傻小子,这次就让让你虎哥,下回咱俩再公平竞!”
陶夔情绪这才好了些,嘟嚷道:“你说的啊……”
亲兵跑来传信,说张淮那边已点好了人马,萧厉点点头,绑好臂缚翻上马背,冲宋钦和一众嫡系部将道:“去北境就交给诸位弟兄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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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窑堡。
李洵带着身中毒箭的范远和撤离的梁军主力汇合后,面对裴颂和窦建良的两方围追堵截,几次断尾求生后才赶到了瓦窑堡。
一行人急匆匆入城,李洵见到李垚时,一面觉着总算是有了主心骨,一面又怕李垚也落到裴颂手上,怆急道:“令公,您怎在此时下山来了?”
话落又自说自话般道:“快快,您随范帅一起,先跟着大军回忻州,忻州有险峻山势做挡,裴颂一时半会儿是攻不过去的,微臣带人在此多争取些时间……”
这接连多日的惊险和噩耗,让李洵脑子里的弦一直紧绷着,人都有些浑噩了,只是怕自己一倒,军心更加溃散,这才一直强撑着,此刻竟没注意到跟着李垚的那道袍老者,已径自走到了被将士们用担架抬着的范远跟前,不顾人还昏迷着,便撑开其眼皮看了看,又捏开其下颚打量起了舌苔。
李垚见李洵一行人如此狼狈,便知事情定是比他差人来报与自己的那些还糟,他道:“仲卿,莫急,你慢慢说与老夫听。”
李洵也是一年过半百的人了,但在遭遇了这般多变故,甚至不知还能不能让范远和梁军主力活着回到忻州的情况下,再听李垚唤自己的字,以长者的口吻说这话,眼中骤然一热,怆然涕泪道:“令公!窦建良他叛投裴颂了!还以毒箭伤了范帅,我等无能,让公主在南境的布局,毁在我等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