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萧历的进步,是让温瑜意外的。
她盯着萧厉好一会儿没说话。
萧厉抬眸看她,问:“不妥?”
温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问:“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萧厉摸不清温瑜到底是什么意思,如实道:“是按照你的思路去想着借力打力的,不过或许太想当然了些。”
温瑜又问:“你可同范远说过?”
萧厉颔首:“范将军说,我们的人并不擅水战,劫货船太过冒险,想要嫁祸给忻州,也并非易事。船上的货带不走,这出祸水东引就没成,可若是带着货走,没出伊州境地,又会被追杀。”
温瑜指尖轻点着桌面问他:“范将军既已将其中利弊都与你说清楚了,你为何还同我说这是个可行的法子?”
话一出口,温瑜其实已经有些后悔了。
她自然清楚他赶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她移开视线,正要把这个话题揭过去,却听萧厉道:“因为我觉得可行。”
温瑜回眸,撞上他黑沉幽深的一双眸子:“我亲自带人去劫船,东西运不走,我可以在伊州军追上来前烧掉。”
那一瞬,温瑜也说不清,自己在他眼中看到的是野心还是戾气。
但这些出现在一个不曾领兵做战过的人身上,都已足够让人心惊。
她压下心中那一丝没来由的隐虑,只说:“可这嫁祸之意,不就太过明显了么?”
萧厉似在顺着她的话凝神思索下去,随即道:“那的确是我想得太浅显了。”
温瑜说:“想得浅了,便继续往深处想,如何才能洗脱咱们栽赃嫁祸的嫌疑?”
萧厉想了一会儿,仍是摇头。
温瑜眸中似藏了一片星海,循循善诱:“做任何局,都不能只看一处,还需观全盘。”
“我会假扮通城征兵,是因为我知道通城县令就是一见利忘义的鼠辈,我不信任他,裴颂也不会信任他,那样的人,就是谁得势,他依附谁。”
“你想靠劫裴颂的货船,来引发伊州和忻州的矛盾,这其中的关键其实不在于伊州信不信,而在于裴颂信不信。”
萧厉有些跟不上温瑜的思路,说:“我不明白。”
温瑜便道:“你觉得伊州会因忻州假扮他们劫了货船动怒,但究其缘由,是伊州会害怕裴颂那边发难。若是裴颂看出这是我们的计谋,不曾发难呢?”
萧厉道:“伊州或许会同忻州交恶,但
() 还不至于开战。”
“这就对了。”温瑜说:“你的法子,是给伊州和忻州都泼了一盆脏水,有用,但见效不大。若叫他们受人点拨,反应过来是我们栽赃,指不定还会促使他们结盟。”
萧厉搁在案上的手紧攥成了拳:“抱歉,是我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险些弄巧成拙。”
温瑜说:“这个计谋能用的,只是需要往后面再看一层,做一个让裴颂也不知究竟是谁抢了他东西的局。”
萧厉只觉跟温瑜探讨这些,比他看书和复盘坪州历代战役排兵布阵,学到的还要多,他不自觉问:“如何让裴颂相信?”
温瑜指尖在桌面上轻扣了两下,说:“我们先前猜测过忻州背后的靠山是谁?”
萧厉答:“魏岐山。”
温瑜道:“这不就得了,我们,把忻州的靠山是魏岐山摆到明面上来。你那一计,就变成了是魏岐山抢裴颂的东西。”
萧厉脑中那些困扰他多时的乱线,都在温瑜三言两语中,一根根串联了起来。
他又一次在温瑜循循善诱的引导中,无比清晰地看到了整个天下的局势,掌心有了细微的汗意,问:“怎么挑明?”
温瑜看着他道:“让他们自爆靠山,应该是最有效的法子了。”
-
萧厉从温瑜房中离去时,仍有些若有所思。
他怎么也没料到,他提出劫货的那支船队,本就是温瑜的。
她身上,还有太多他不知道的东西。
萧厉并不气馁,这反倒更加剧了心中的念头:变强。
夺下坪州北部屏障的事有了眉目,接下来就是一步步部署。
且温瑜还抛给了他一个让他不得不深思的的问题:若南陈五万大军攻百刃关,坪州只有一万军,如何守关?
坪州眼下囤兵满打满算,约莫是一万五。
她设想同南陈开战,是不是已有了不嫁去南陈的打算?
这个念头,让萧厉眸色不受控制地深了些许。
他脚下步子不由加快,只想顷刻间就能回到军营,将整个坪州的兵力布防和各处险关阻要背个滚瓜烂熟。
途经院门口时,发现温瑜那武婢目光尤其不善地盯着自己,他也已无暇多想,目光只浅淡掠过对方,大步流星离去。
昭白眼瞧着那登徒子从自家翁主房里出来,唇上还多了一处先前没有的伤口,且惊且怒,眼刀几乎是要将他剐下一层皮来。
可对方只浅淡看她一眼,便越过她走了,像是示威一般。
昭白怔在原地,随即愈发愤怒地用力一踏,脚下青砖裂了一块。
她转身进屋去寻温瑜。
温瑜那头还在深思眼下的布局。
这两日她要处理的事太多了,北伐的事,全权交与了陈巍和李洵他们底下的一众谋士去商议,自己不曾多想,今日萧厉提出的法子,倒是一下子打开了她的思路。
只是……
萧历虽说劫船是
受她通城征兵所启发,可为了激化矛盾,却几乎是理所当然的想到了烧货。
这样隐约已透着凌厉狠绝的手段,实在是让她担忧。
行伍之人,杀伐只会越来越重的。
她不希望萧历走上极端。
温瑜看着舆图出神了一会儿,准备给自己倒杯水喝时,一摸茶杯摸了个空,侧眸看去,方发现自己惯用的那只茶杯没放在原处。
她似想起来什么,视线扫向萧厉方才站的位置,看到了他放在案角的那只茶杯。
温瑜愣住,随即又有些暗恼,觉着自己近日或许真是忧思过多了,怎总是出现这样的疏忽。
不过还好,他应没发现吧?
思绪却不自觉地有些飘远。
很多时候,她其实也已捋不清自己对萧厉的感情了。
因为他曾是她的恩人,逃亡路上又处处护她周全,二人在相处时便一直都没能分出个明确的界限。
她不知道自己对萧厉是感激和感动,还是生死与共里产生的依赖。
抑或是在更早之前,他总是冷言冷语却不曾薄待她半分,明明窥见了她的秘密又装作不知时,他于她而言,就已不太一样?
但不管是什么,那个答案都已不重要了。
继续照着当前的路走下去才是对的。
外边传来敲门声。
温瑜唤了声“进来”。
是昭白。
她心中怒气没消,张口便道:“翁主,那姓萧的……”
温瑜打断她:“军中有事,他无礼了些,我已训说过他。严确那边怎么说?”
昭白到了嘴边的一通眼药只得先咽了回去,但见温瑜神色平静,似乎并未把那人放心上,她心中顿时舒坦了不少。
历来王宫贵女,同夫婿不合,豢养面首的也不在少数。
只要自家翁主不会因那厮无心大计,昭白不觉养个侍卫或将军当面首有什么。
她往后多的是机会给那姓萧的上眼药,此刻便收敛了神色,有些凝重地道:“严确说,眠月是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