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细弱不可闻的嗡鸣声。
殷晴乐的耳朵仿佛聋了一般,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想了很多事,她的心里漫上惊慌和无助。她想着万一自己信错了手机,反而害得她和宴不知丧命于此,该如何是好。她想着万一宴不知强行入魔,六亲不认杀上万仞山,又该如何是好。
转眼间,剧烈的变化容不得殷晴乐再想下去。
从天而降的巨掌如流星坠地,有十只、百只、千只手,伴随宴寻的怒喝声,轰然砸了下来。而宴不知全神贯注地瞄准殷晴乐所指的位置,再无分心。
数不清的金色手掌压下,落于二人身侧几步之遥,紧接着又是一轮攻势,殷晴乐清晰地感觉到,其余攻击在接触到他们时,瞬时威压骤减,烟消云散。
只余下左数第三只手,食指平伸,在宴不知真气漫溢的剑尖,轻轻点了一下。
那一刻,爆裂声、巨响声、轰鸣声,一起在殷晴乐的耳边炸开,几乎要把她当场震聋。
诛魔灵阵已有破损,哪里承受得住这等剧烈的灵力冲撞。淡薄的赤金结界仿佛被即刻腰斩,上半部分安静地悬空半晌,噼里啪啦化为齑粉。真气、灵力飞溅得到处都是。
殷晴乐像个误入龙潭虎穴的小鹌鹑,仓惶地转身,直往宴不知怀里钻。但现在,那只一直傲然挺立的仙鹤也险些护不住她。
银白与赤金相撞的刹那,宴不知连着退了一步,两步,便不再挪动脚步。他口中不住溢出鲜血。左手剑诀维持不住,手背漫上片幽蓝的薄冰。
他体内的寒毒,也到了再无法抑制的时候。刺眼的殷红不停淌出,几乎要将他染成血人。宴不知长臂伸出,把殷晴乐拦在他身后,将和光不停往前送。
硬生生地抗住了压下的手指。
那只手一击不中,灵力逐渐散失,愈变愈小。最终,从骇人的大掌,化为了一道宛如雷霆的细小闪电。
依然是铺天盖地的威压,宴不知的神色却渐渐缓和。他猝然收剑,而后在雷霆劈开之时,榨干气海,使出全身的力气扬手一击。
仙剑和光,以势不可挡的姿态,撞向大片金色。
宴不知轻声喝道:“去。”
剑尖调转方位,与金色闪电相撞。下一瞬,殷晴乐感觉身上的重量一轻,她被宴不知捞进怀里,像飞鸟般凌于半空。
“那道闪电呢?”殷晴乐从宴不知怀里拔出脑袋,急急看向原本站的位置。只见那道闪电被击得方向调转,威力没有减少半分,却直直朝着万仞山的方向飞去。
宴寻的怒喝,终于带上惊慌:“怎会如此?竖子你敢!快开启护山大阵!!”
守护宗门的阵法紧集启动,一面护盾挡在雷霆之前。
无用。
殷晴乐与宴不知接近传送结界时,那道闪电以一往无前之态,破了护盾,碾过结界,狠狠斩在万仞山的顶端。
那摇摇欲坠的半座山头,再也支撑不住。
它晃了晃,带着万钧的重量,连着小有名气的玄赤剑宗一同,嗖地掉了下去。须臾后,狠狠砸在地上,地动山摇中,那座至少屹立了五百年的剑宗彻底化为一片废墟,其中的修士死伤无数。
听得惨叫声一片,宴不知却再没回头。
“要进去了。”宴不知看出殷晴乐眼睛发直,他低声提醒,“想着你要去的地方,不然天道无法将你送过去。”
“是我们。”殷晴乐抓着他的手臂,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纠正宴不知的措辞。
再不去管身后的山崩地裂,哀哭鬼嚎,殷晴乐闭上眼,在心中疯狂默念:“泽玉城,泽玉城,拜托了天道大人,送我们去泽玉城!”她抱紧宴不知,一头扎进结界中。
进入结界的刹那,仿佛不知名的液体漫过头顶,有什么东西压迫殷晴乐的胸口。一瞬窒息后,眼前再不是遍地苍茫的雪原,而是夜色中的小树林,头顶一轮明月高挂。殷晴乐反复深呼吸,花了好久,才找回遗留在诛魔灵阵内意识。
“不愧是修真界,这可真是神奇。”为了确认他们真的离开穹痕渊,殷晴乐打开手机,重新切进地图界面,反复查看。
无论怎么看,地图中属于他们的定位变化,都从【穹痕渊·雪原】变成了【泽玉城·郊外】,而后忽地一闪,【定位】开启时间结束,手机屏幕上的红点、绿点齐刷刷消失不见。四周的景物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殷晴乐左看右看,终于相信她们确实离开了穹痕渊,把晏家彻底抛到身后。
“这可真是太好了。”殷晴乐由衷感叹,她回过头,想和宴不知报喜。
回头看时,宴不知以和光撑住身体,半跪在地上。他浑身是血,控制不住地发着抖。他呼吸的幅度很小,没往肺腑吸进一口气,就会连着咳出鲜血。
握住剑柄的两只手不停颤抖,体内寒毒彻底爆发,蓝色冰晶不断滋生,从小腹往上蹿,逐渐漫上脖颈。
他本就是强弩之末,拼尽全力接下神明一击后,加剧的疼痛,和榨干灵台的反噬一同袭来,把他彻底击垮。
殷晴乐惊呼一声,冲上前扶宴不知,被他伸手拦下。宴不知双目微抬,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别过来,我……”
他头疼得厉害,听觉、视觉飞速地衰退。宴不知抬手按住一旁的青葱草叶,指尖冰晶转眼波及绿叶,下一瞬,那颗生机盎然的青草,已然成了冰雕。宴不知往后退了半步,缩进月下的阴影处,像是要一个人将寒毒熬过去。
他的血一滴,一滴,从身上滚落,所到之处皆覆上薄冰。殷晴乐止住脚步,一时也有些心慌。好在她有手机傍身,当下就去问搜索栏:【宴不知怎么了?】
搜索栏:【寒毒首次爆发,该毒素具有传播性,会不受主体控制,传与其余人。】
殷晴乐:【我去触碰宴不知,会被冻成冰雕吗?】
【不会。】
殷晴乐又问:【这里是否属于修真界,凡人能在泽玉城生存吗?我能把法衣脱了吗?】
【泽玉城划归人
界,灵气极淡,虽由修士管辖,但上界修士与下界凡人皆可在其中生活。可以脱下法衣。】()
太好了。殷晴乐松了口气,她干净利落脱掉身上的外袍,挂在手上赶到宴不知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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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有事的。”在宴不知开口前,殷晴乐率先道。她伸出手,覆上宴不知的手背,笑盈盈地说,“你看,我还是好好的。”
宴不知抬眸看她,看见殷晴乐手臂一抖,把白色外袍重新披到他身上。外袍被殷晴乐穿了一路,落到宴不知身上时,还带有未散的热气。宴不知浑身冰冷,竟下意识地伸手拉紧。
不过是一星半点的余热,甫一接触寒毒蔓延而产生的薄冰,立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宴不知眨了眨眼,那双一直深藏喜怒的瞳孔里,竟鲜明地流露出惋惜与不舍。
殷晴乐拉着宴不知,想扶他往一旁的树干上靠。但宴不知总觉得自己只要改变位置,就是在害人,殷晴乐愣是没拽动他。
扛住那道雷霆时,宴不知的气海几乎要被撕裂,胸腔已然震麻,他感觉到有人再拉他,昏昏沉沉地往前倾倒,刚好靠在殷晴乐的肩头。胸口处传来剧痛,他偏头咳嗽几声,呕出的鲜血尽数落在白玉袍上。
他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夹杂难掩的焦急:“这可怎么办,要不你现在这儿休息会儿,我去城里找医生?”
“不要医生。”宴不知艰难地摇头,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过了许久,才把理由想出来,“他们会死。”
“可我就没事。”殷晴乐心疼得不行,伸手轻拍宴不知的背脊,试图为他顺气,“说不定那个寒毒只会对灵物有效,实在不行,我去找个和我一样的凡人大夫,死马当活马医。”
她看到宴不知勾起唇角,垂首靠在她身上,他像是彻底失去意识,不停地咳嗽着。他闭着眼,却无法入睡,稍稍放松一些,紧跟着的就是一连串撕心裂肺地重咳。
比当初穹痕渊底,雪原交界处的情况,还要严重数百倍。
殷晴乐一阵心慌,她拿出手机搜索如何抑制寒毒,搜索栏给了她一连串密密麻麻的灵草,却全都无法在泽玉城的地段寻到。想来也是,泽玉城是凡人居所,有几株下品和正品灵草已经很不错了,哪有什么天地灵药。
她扶着宴不知,结结巴巴地在他耳边说:“那说好了,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城里找人帮忙。”
宴不知应了一声,殷晴乐没听出他同不同意,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又问了一声:“那我走了?”
这次她听明白宴不知在说什么,一向努力忍疼,哑巴一样的男子,现在像个摔跤后小声啜泣的孩子,迷迷糊糊地喊着:“好冷。”
殷晴乐直接抓狂,这让她怎么丢下宴不知不管?他现在的模样太让人心惊,简直就像她一转移视线,他就会当场身陨道消一般。
她霍地抬头:“冷是吗?”
殷晴乐从口袋里掏出火鸿鸟的内丹,放在宴不知的手心。红珠和掌心一接触,立时冒出一阵的白雾,竟慢慢地化开。而宴不知的脸色缓和些许,他
() 稍稍睁开眼,发出声舒服的喟叹。
有效果?殷晴乐心念一动,她低头看越变越小的红珠,心里忽地起了个念头。她收起内丹,起身拉开裹住宴不知的外袍。宴不知吓了一跳,一把扯回来。
遭受到意料之内的激烈反抗,殷晴乐叹了口气,想到宴不知现在跟个孩子似的:“知知乖,让姐姐帮你把衣服脱下来。()”
“……我能听见你在说什么,没必要哄我。?()?『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回答她的,是宴不知有些发颤的声音。
“那太好了。”殷晴乐当即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抛到九霄云外,“我记得寒毒发作的时候,是从你的下丹田开始的,没错吧?火鸿的内丹固然有驱寒效果,但治标不治本,不如直接放到小腹处,能撑多久是多久。”
宴不知现在的症状,下腹疼痛,浑身冰凉,殷晴乐越想越熟悉。她生理期很少有异样感,但身边有朋友每月只要亲戚,必定会疼倒在床上,恨不得一天只和热水袋相伴。此情此景,既视感简直莫名强烈。
“我有经验。”殷晴乐努力地说着俏皮话,想要缓和气氛,“宫,不对,丹田受凉疼痛,用热水捂会缓解很多。”
宴不知浑身难受,兀自挣扎半天,终于攒了些力气。他垂下眼睑,思索该如何回应,眸光转动,忽然看到身旁的少女撸起粉嫩的衣袖,露出白皙的小臂:“理解了吗?理解了我就要上了。”
以一敌百,又击溃宴寻调动的秘法,彻底耗尽了宴不知的气力。他不似寻常修士,坐地调息便可慢慢恢复,他的灵体缺失剑骨,灵脉又被寒毒堵塞,身体素质连凡人都不如,真气的回复极为缓慢。
如果殷晴乐动作强硬,使出全身力气和他拉扯,现在的宴不知甚至争不过她。
宴不知拒绝的话语卡在喉咙里,他五指收紧,紧咬嘴唇,最终出口的话是:“我自己来。”
他抬起手,从殷晴乐手中接过红珠,摸索着抵在小腹。看了殷晴乐一眼,他别过头,神色有些异样。
收下火鸿的内丹后,滚烫热量上涌,又被无尽的寒意压下。宴不知低下头,面上的神情总算有些舒缓。他垂着长长的睫羽,两靥呈现病态的惨白,若非时不时咳嗽几声,简直像个精雕细琢的玉娃娃。
“好点了吗?”殷晴乐跪坐在一旁,紧张地观察宴不知的神色。
宴不知缓了许久,闭眼点了点头。他的身子依然冷得吓人,面上蓝色的冰晶总算慢慢淡去。
殷晴乐比了比火鸿内丹的大小,估摸着还能支撑半个时辰。她扶住宴不知的肩膀。顾及到他可能听不清楚,殷晴乐把手圈成喇叭形状,抵在宴不知耳边:“那我去找大夫?”
宴不知默默摇头,他以手撑地,离开殷晴乐的身体。月明星稀,一粒小飞虫晃悠悠落在他的指尖,刹那后,冻结为冰雕。
说来也怪,除了殷晴乐,所有近身的生灵,都会在瞬间死去。偏偏少女像个没事人一样,换了个姿势,托腮蹲在他面前。
“你不是说,你有事要去泽玉城吗?”殷晴乐听见宴不知以极轻
() 的气声道,“走吧,我记得你的气息,等我能动了,就来找你。”
“那怎么行。”殷晴乐毫不犹豫地拒绝,“咱们说好的,我给你玉清浆做路费,你一路保护我,直到送我回家吗?”
“保护?”宴不知抬头看她,漆黑的眸子里仿佛有浪潮翻涌,他勾起唇角,失笑出声,“我现在这幅模样,谈何保护?是拖累还差不多。”
他怎么会这么说?殷晴乐愣愣地瞪大双眼,一时间陷入茫然。
宴不知以手覆面,不停咳嗽。
有只手绕至宴不知身后,不停地轻拍他的后背。殷晴乐抿紧嘴唇,等宴不知的情况稍微缓和些后,反身拽过宴不知的手臂,试图把他扛起来。
砰——
没搬动,当场在草地上摔了个四脚爬叉。
“你明明看起来很瘦,为什么会那么重……”她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叫唤。用力咬紧牙关,强行将身体再度撑起。她只拉住宴不知的一条手臂,背他的难度更大。
“……你在做什么。”宴不知有气无力地问。
“泽玉城还有段距离,但它附近有零星分布的村镇,离这儿不远。”殷晴乐回忆手机里的内容,“我先带你往村镇那边走一段,要是你不想被人看见,我就在树林边界把你放下,去村子里买点手炉、热水什么,可以暖身子的东西。”
“没必要。”宴不知说,“我多休息会儿,就能把寒毒压下去。现在天色已晚,你说过,你需要睡眠。”
“放我下来。”宴不知想挣脱,却连殷晴乐的手都掰不开。他浑身疼得厉害,骨头像是碎了一般,“我自己能走。”
“不,你不能。我虽然没什么用,但被你保护了那么久,总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荒郊野外吧?”
殷晴乐弯着腰背,被身上的重量压得龇牙咧嘴。宴不知费力抬眼,目光落在少女伸直的脖颈。殷晴乐的颈部细腻光洁,白皙的皮肤被他的血蹭得暗红发脏。
她吃力地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哒:“之前,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回来到穹痕渊吗?我确实是莫名其妙,从家里被传送到这个鬼地方。但要是换一种说法,也不是说不通。”
“我是为你而来的。我会努力跟上你的脚步,努力不拖后腿,也请你不要老是想着和我分开。”
她是宴不知见过的,最柔弱不堪的人。又是宴不知所见过的,最为强韧坚定的人。一字一句道出口的话,惹得宴不知心脏狂跳。
“殷姑娘,你到底是谁?”
“这种事情,根本不重要。”
“等下。”宴不知默了半晌,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和光。”
悬浮在后方,紧紧跟随的仙剑听到吩咐,立时飘到二人身前,像个乖孩子样晃晃剑身,听候差遣。殷晴乐还在艰难地挪动脚步,听到宴不知的声音,也一并停下脚步。
宴不知缓了许久,慢慢伸出手。他的嘴唇上血色尽褪,嘴角上沾有凝结的血渍:“扩。”他伸指的动作很慢,像是略动几下,就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