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宴不知是记忆里,事情的发展是这副模样吗?
他被关在囚笼之中,随那些堪比人牙子的修士一同辗转,经历折磨伤重昏沉时,被晏家以找到亲生子的理由接回玄赤宗。
于他而言,是晏家救了他,是他们救错了人,放那亲生的孩子继续颠沛流离让他得到喘息的机会。
因此,在晏家转变态度,对他施以极刑时,宴不知虽不想交出性命,却又不知该如何赎罪。
他不知道宴娇娇和宴寻是特地来寻他,他不知道冥冥之中有人早早盯上了他,他不知道所有人皆把他当做物品,就连名字,也是在闲谈中随意丢给他的。
殷晴乐的指尖缠上深色魔气,激烈的情绪在心内起伏,她仿佛变成了宴不知本人,像个茫然的孩子,无措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殷晴乐对他说的那些话,更加重他内心的迷茫。
殷晴乐闭上眼,双手抬起,搂住双肩,也算间接抱了抱那个可怜的孩子。
宴娇娇的劝诱仍在继续,殷晴乐霍然睁眼,扬手打翻酒杯。她被修士按在地上,昂头瞪着宴娇娇,质问道:“是谁让你们过来的?”
“是谁给你们的画册,让你们来找他的?”她挣脱小少年躯壳的束缚,顶着漫天杂音碎语,一步步往前走,抓向宴娇娇的衣襟。
探手如水中捞月般,甫一触及宴娇娇,眼前的少女人像登时破碎,化为光点散去。
殷晴乐一步踏出,脚刚落地,幻境震动几下,从她的脚底开始裂开、崩落,她
的身边再度化为黑漆漆一片乌有。
殷晴乐茫然地四处摸索,陡然被无形的力量拉住神识,强行把她拽离宴不知的识海。
此次和先前不同,离开识海后,殷晴乐没有感到被束缚的眩晕,清新的空气刺激她的五感,令她恢复神智。
眼前是婆娑水汽,她维持俯卧的姿势,半天缓不下情绪。
耳畔响起清冽的男声:“好些了吗?”
殷晴乐迷迷糊糊“嗯”了一声,猛然回神,察觉到自己并不是躺在地上,或是枕着雪堆。
她趴在男子的胸膛之上,迷迷糊糊伸手一摸,掌中一片温热,尽是湿漉漉的晶莹水珠。
法衣里衬防水防尘,她的眼泪自然也没渗透进去,尽数被阻隔在外。
“你自进入我紫府后,一直在哭,看到了什么?”那声音继续道。
殷晴乐抬起脸,对上宴不知深邃的黑眸。她又想起了识海幻境内的小少年,三百年过后,他脸上的稚嫩尽数褪去,眉眼间愈发深沉,再无法看出内心的想法。
他右手平举,祭出灵力挡住翩然落下的雪花。眼底眸光恢复沉静,先前翻腾的魔气消失无踪,当是被他暂时压制住。
乌黑的影子随月光映下,一整个拢住殷晴乐,虽然宴不知恢复正常,但给人的压迫感并非完全消停。
“我看到你了。”殷晴乐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看向宴不知,一个没忍住,又想哭。
宴不知轻轻抿唇:“我想也是。”
殷晴乐进入识海时,他亦一同陷入昏迷。宴不知重新梦见了少时的日子,梦到那段被晏家从囚笼中救出,带回玄赤宗的日子,模模糊糊不甚清晰。
他明白,这是殷晴乐在他的识海中,翻出那段压在深处的记忆。
“被你看到了啊……”他的目光飘向远方。
想起先前少女的言语,想起殷晴乐口口声声为他辩护,身上的热血,一寸寸冰冷下去。
“既如此,你当如何想我。”他垂下睫羽,和殷晴乐对视,“一个来路不明,承蒙晏家搭救之人,也配恩将仇报,对他们要债么?”
她不了解他,他不过是个借天雷躲过死劫,苟且偷生的小人。
紫府崩溃的程度稍稍缓解,杀意和恶念亦慢慢淡去,在漫天大雪中,心头苦闷和体内的寒毒一起,像几百把雪亮匕首,疯狂地搅动宴不知的五脏六腑。
殷晴乐眼角带泪,从宴不知的腰间起身,低头看着地面。听到宴不知的话,当即抬头,用力摇头,察觉自己的意思有误,又点点头。
心里很多话想说,但全都堵在喉咙里,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宴不知和她不一样,他什么都不知道,如今他们所处穹痕渊,也没机会与宴不知慢慢说清。
她听见宴不知低、发出声如风破碎的叹息:“殷姑娘……”
殷晴乐擦去眼泪,直起身板,抬头看他。
宴不知又道:“你且宽心,从位死去,缚心咒的主位不会受影响。更何况,有和光跟着你,前路会轻松许多。”
他将和光推给殷晴乐,本意便是保护她,没想到殷晴乐另辟蹊径,和仙剑一同追来。
殷晴乐没有回应,宴不知无声苦笑,他收起为殷晴乐挡雪的手,用力按住小腹,意图消解寒毒带来的疼痛。
刚准备继续说话,身上猛地被施加重力,宴不知猝不及防,好容易撑起来的身子一歪,又摔回雪堆里。
“殷姑娘?”他尾音发颤。
殷晴乐依然没理他。
少女缩在他怀里,牙关紧咬,俏脸发红。被揉皱的外袍胡乱瘫在身上,她搂着宴不知的脖子,打雷下雨一起来,当场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