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压挑眉,收了手里放了许久的渔线,拿起鱼竿,从甲板上站了起来。
杨婵捧着热乎乎的醒酒汤,懵懂地看着他动作,问:“怎么不钓了?”
陆压转过身,看了杨婵一眼,说:“我也忽然发现你挺好骗的,打算骗你去别的地方。”
杨婵也不傻,嘟囔着:“谁家骗子直接跟人说要行骗的呀?”
陆压最多是个拐子。
陆压笑了一下,说:“这里水太浅了,鱼少,换个地方钓,赶紧喝完,跟我一起走。”
杨婵刚醒才不想动,说:“你自己去不就行了,为什么非得拉上我?”
陆压不给杨婵反驳的机会,他提起杨婵的后领,把她拽了起来,杨婵怕把珍贵的鲜汤撒了,三下五除二一顿喝完,放下碗,被他提溜走。
他们跳到宽阔的江面上,杨婵终于挣开陆压的手,气鼓鼓地跟着他走。
两个人踩在水上,“啪嗒啪嗒”地发出水声,清脆的声音在辽阔而寂寥的江面上一遍遍回荡,杨婵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水雾弥漫,浓的都看不清山川,差点以为来到了巫山。
陆压听到身后的水声停了,转过身,问道:“看什么?”
杨婵摇摇头,又跟上了。
两个人沉默地在水上走,杨婵差点以为就这么走到看不到的终点,就听陆压问:“你身上的仙术是谁教的?”
“哪吒,
() 杨戬,还是太乙?”
“不是,”杨婵解释道,“教过我的人有很多,但主要是哪吒和我祖母。”
她故意隐去了瑶姬。
瑶姬已死,世人皆知,跳出来教她显得很诡异,陆压又不是哪吒,杨婵还是选择闭嘴。
陆压背对着杨婵,若无其事地问:“你祖母是谁?”
“九天玄女。”
陆压停下步子,浑身泛起骇人的冷气,水上的雾气似乎都凝结了,他在杨婵眼里一开始就挺吓人的,后来是因为他表现十分随和,杨婵才放下戒心,甚至敢在他面前瞎蹦跶。
这下冷气放出来,杨婵也吓得一下子僵住,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做你祖母,”他冷笑道,“她也配?”
杨婵闻言,皱起眉,说:“她凭什么不配?她是我母亲眼中的母亲,自然就是我的祖母。”
“母亲?”他声音更冷,“哪个人能将害死自己母亲的人认作母亲?!”
“云华有这世上最好的母亲,无需认贼作母。”
云华?
杨婵眉头皱的更深,走上前,问:“你是不是认识我娘?”
杨婵跑上来,拉住他的袖子,说:“你叙的旧是不是我娘的旧?”
陆压看着杨婵这张混合了无数故人的脸,将脸上的怒意一一收敛,甩开杨婵的手,继续往前走。
“你……”杨婵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慌张地喊,“陆压!”
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杨婵往前跑,紧紧地追,才看到他高大却孤寂的背影,杨婵又一次抓住他的袖子,她说:“你认识我娘,对不对?”
陆压不答,他的手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轻轻牵住了杨婵的手,他的手很冷,杨婵被冻的微微一抖,却没有挣开他的手,任由他牵着,他牵着杨婵往前走,说:“是,我认识她。”
“那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他陷入了迷惘,说,“时间太久,我其实有点忘了我是谁了。”
“我来自巫山,”他始终记得这点,他偏过头看向杨婵,说,“现在是陆压。”
杨婵皱着眉头又松开,她朝着陆压走了一步,亲近地靠着他,说:“你认识我娘,那你应该也是我的前辈了。”
“前辈?”
“对!”
“随便你。”
“前辈,”杨婵改口改的很快,“你是因为我娘的遭遇所以讨厌祖母的吗?”
“她不是你祖母,如果你非要一个祖母,就去被抹掉的涿鹿去看看,那里有你真正的祖母。”陆压顿了顿,说,“她是九黎最漂亮也最爽朗的女人。”
“是这世上最好的母亲。”
“你也认识她吗?”
“是。”
杨婵震惊地说:“你认识我娘,还认识我娘的娘,那你活了多久了?”
“不太记得了,可能……是两千年吧。”
“两千年!”杨婵惊讶地喊了一声,
在陆压看过来的时候,又自来熟地拍了拍他的肩,说,“作为神仙其实还是挺年轻的。”
陆压轻声“呵”了一声,用余光瞥了她一眼,说:“你刚刚是想说我老吧?”
杨婵咳了咳,心想,怎么每次偷摸骂两句都能被发现。
她正色道:“做人是老了点,但是做神仙你风华正茂。”
“可我不做神仙,我是个人。”
杨婵一噎,低下头思考两秒,说:“好的,那你就是个老头子。”
陆压抬起手给杨婵头上轻轻来了一下,他这轻轻一下杨婵也受不了,杨婵抱着头,疼得闷哼一声,嘟囔着:“谁要你做人的,不是老头子是什么?”
陆压又给她头上来了一下。
杨婵抱着头,往前连跳三步,喊道:“行了行了,我不说了,你别打了。”
陆压脸上重新有了笑意,收回手,也跟着往前走,杨婵怕他再偷袭,总是跟他保持了三步距离,往前一路狂奔,直到走到一处坐落在深水池上的礁石上,才被陆压喊停。
礁石上布满青苔,湿漉漉的,老远都能闻着一股泥腥味,杨婵嫌弃地说:“在这?”
陆压斜她一眼:“嫌弃?”
他一把拉过杨婵飞到巨大的礁石上,手里变出两个鱼竿,给杨婵分了一个,然后坐到石头上,说:“那你站着钓吧。”
杨婵拿着鱼竿,脸色几变,最后说:“你说你要来帮阐教,可我从昨天到今天就没看到你做过什么正事。”
“什么算是正事?”陆压看着水雾磅礴的江面,说,“打仗算正事,杀人算正事,跟你叙旧也是正事。”
“跟我叙旧算什么正事。”杨婵忍不住嘟囔。
陆压不理她,杨婵便把声音放大了点,说:“那孰轻孰重你心里总有个数吧?”
陆压手里拿着鱼竿,一动不动,答:“有数,你最重要。”
杨婵愣在原地。
“杨婵,你不是说你不是阐教的人,怎么一再催着我帮忙呢?”他抬起头,看着杨婵,问,“你是站了阐教吗?”
杨婵茫然,问:“这跟我站谁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他说,“你若是站了阐教,我便会让阐教赢,若是站了截教,我便会让截教赢。”
杨婵蹲下来,奇道:“你很厉害吗?我站谁,你就让谁赢?”
“是啊,我很厉害。”陆压问,“所以,你站谁呢?”
“我站谁有那么重要吗?”杨婵看着他,奇道,“而且,你一来就来帮阐教,我以为你一开始就是站在阐教那边的。”
“你站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至于我一开始帮忙,也帮的不是阐教。”
“我不帮理,除你之外,我也不帮亲,我出山只是因为阐教子弟相比截教要弱很多,实力相差太大,打不起来。”
“打不起来?”杨婵皱着眉,道,“你让人打起来做什么?”
他手里的鱼竿竟有了动静,他却静待水下的鱼慢
慢吃饵,然后等到鱼竿下沉时,看准时机一把挑竿,江水飞溅,杨婵忙用袖子遮住脸,紧闭着眼,下一秒,那挣扎的鱼就悬空落到了陆压手中。
杨婵放下袖子,看到陆压拿着渔线,提着鱼,俊俏的冷脸上闪过狠厉的笑意,他说:“谁弱我帮谁,不然怎么打的起来,杀的干净呢?”
寒意瞬间爬满杨婵的脊骨,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手上的鱼竿掉到地上,咕噜噜地滚到江里。
陆压见状,冰冷的金眸弯成月牙,笑着说:“开玩笑的。”
杨婵抱着臂膀,冷得缩成一团,冷声道:“这个玩笑不好笑。”
“好啊,那就开个好笑的玩笑吧。”
他一挥手,手里又变出另一个鱼竿,送到杨婵手里,杨婵踌躇许久,忌惮地看了他好几眼,最后还是准备接过鱼竿,结果听到他说:“杨婵,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我挺喜欢你的。”
杨婵惊讶地微微瞪大眼睛,见他越靠越近,听他压低声音,温声道:“我永远跟你站在一起,你指东我绝不会去西。”
杨婵的脸腾得一下红了,惊慌失措,刚刚掉下去的还只是鱼竿,这回掉下去的就是杨婵自己了。
她慌张地掉到水里都忘了用仙术,在冰冷的江水里滚了好几遭,吃进去好多水,才想起自己会用仙术,赶紧从水里爬起来,站在江上,刚缓口气就听到陆压畅快的笑意。
他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雾气迷茫的渭水河畔,将冰冷而沉寂的江水都染上了些热闹的暖意。
杨婵明白这是在耍她,她浑身泡湿了,狼狈不堪,怒不可遏,高声喊他的名字:“陆压!”
陆压一边笑,一边回:“在这,公主殿下有何指示?”
杨婵指着他,命令道:“请你自重!!”
陆压笑得更开,杨婵耳边刺耳的笑声变得更大,雪上加霜的是这位两千岁高龄的人笑得连手里的鱼也拿不住了,那鱼死里逃生,赶忙往江里蹦跶,好巧不巧,这鱼从高空落下正好打中杨婵的脑袋。
杨婵抱着脑袋,黑着脸,陆压见杨婵的倒霉样,捧腹继续大笑。
杨婵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请、你、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