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象出生时,意味着她的母亲也快死了。
茶茶体内维持了七个多月的平衡被打破,在她生下四象时,她本就乌青的四肢迅速溃烂,像是被万虫啃噬,眨眼间,那些附于体内乖顺的蛊虫开始反噬她的主人,妄图成为这具身体的主人。
杨婵忙将四象放在一边,抬起手,却发现过了一夜,她微薄的灵力已经在接生的过程中用光了。
哪吒说得对,她就半瓶子灵力,一不小心就倒光了,要想继续操御宝莲灯,就只能奉上自己的精血、魂魄和寿命。
人命关天,杨婵也管不了哪吒会不会暴怒了。
她一下咬破了手指,为了让血流得多一些,她的大拇指几乎被她咬的要见骨了,血流如注,张开双手,这些血全都涌入了宝莲灯的灯芯中。
宝莲灯微薄的光霎时间变得明亮。
茶茶融在这如月光一般柔和的光芒中,四肢溃烂的速度变缓,杨婵见此,将自己另一只手指也咬破了,咬到后来,十根手指,没有一个是完好的。
十指连心,杨婵疼得皱起眉头,幸好她受惯了疼,不觉得这有什么。
源源不断地血就这样涌入宝莲灯中,大约一个时辰左右,那些反噬的蛊毒纷纷偃旗息鼓,乖顺地回到了茶茶身体里,可是这些蛊毒不会罢休,平衡已经打破,除非接下里的日子里杨婵一直看护着茶茶,直到她恢复元气,压制体内的四象蛊。
可是茶茶不愿意给自己这个活下去的机会。
她在宝莲灯的笼罩中逐渐苏醒,耳边是四象响亮的哭声,她刚刚出生,还没有看到她母亲一眼。
茶茶睁开眼,没有说要看她拼命生下来的孩子,她抓住杨婵的手,再一次问:“少舸怎么还不回来?”
杨婵过度使用宝莲灯的恶果开始在她体内翻腾,被茶茶这陡然用力的一抓,她竟跪倒在地上,她抚着额,头晕目眩,连茶茶的声音都听不清了。
茶茶看杨婵如此,便从床上艰难地爬了起来,她一起身,五脏六腑似乎都要随着身下那个大洞掉出来。
茶茶呼吸几下,撕开床褥上的布,死死缠在自己腰上,然后从床上爬了下去。
没了四象,也没了四象蛊的反噬,茶茶的状态迅速变回了九苗当年那个出入敌营,无所阻挠的母蛊。
杨婵在意识清醒的间隙,发现茶茶朝山洞外走去的背影,她大喊:“茶茶,你快回来!”
茶茶没有停下脚步。
身后的四象哭声不绝,似乎也在挽留母亲。
杨婵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她伸出手,对茶茶说:“少舸要是回来了见不到你怎么办?”
“茶茶,你回来,好吗?”
山洞里灯火通明,暖意如春,但一离开烛光,便迅速回到冷意彻骨的寒冬。
茶茶在冬天里,越来越清醒,她转过身,吝啬地看了床上的四象一眼,沉默片刻,然后说:“你骗我,他不会回来了。”
“杨婵,
”茶茶看向她,声音平淡无波,“我要在黎明之前找到他。”()
不然,当朝日升起,黑白分明时,少舸便会再度融在黑暗里,再也找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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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婵在天旋地转中再次掉到地上,狠狠摔下,嫩白的皮肤浮上了乌青。
她眯起眼睛,在明亮的烛光中,看着茶茶愈行愈远,逐渐落成一点,而她只能在四象的嚎哭声中,慢慢闭上了眼睛,陷入沉睡。
*
陈塘关的动静这么大,申公豹就算想好好睡个觉也睡不成,他披着外衣,从床上起来,推开门,门外的侍从像是看救星一样看他,说:“军师,罪奴□□,殿下遇刺,您快去看看。”
申公豹闻言一怔,脸色立即沉下来,不等人带他一起前去,他捏了个决,身体像黑色的烟雾一般散开,再出现时就在少舸身边了。
他低下头,看见少舸的尸体,一抬脚,退了一步,然后皱着眉打量神情阴鸷的武庚,问:“殿下如何了?”
“我如何?”武庚冷道,“我如何你不是看到了吗?”
“申公豹,你到底是哪里来的江湖术士将我父王骗得团团转,还以为你有什么大本事,偏要你跟着我,临到关键时刻,却连人也找不着。”
“申公豹,你不是仙师吗?”武庚指着陈塘关外动乱最大的一处,喝道,“陈塘关今日的内乱,你怎么预测不到呢?”
“还有他。”
武庚看着地上的少舸,愈看愈恨,不止因为少舸说出的那些令他害怕的话,还因为他最后令他感到屈辱的“手下留情”。
“这样的人,怎么能任由他留到今日?!!”
“殿下......”
申公豹想说点什么,但武庚正在气头上,什么也听不进去,他抬起一手,打断了申公豹的话,说:“申公豹,你这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今夜过后,你那些拿捏人心的话就跟后土娘娘说吧。”
说罢,武庚捡起地上的刀,对身边守候的人说:“今夜作乱的少舸必定有同伙。”
“我不管城外的,还是城里的,任何有嫌疑的人都给我抓起来。”
“不用问是非对错,只要有嫌疑,都杀了,”武庚狠声道,“这种犯上作乱的贼人,宁肯错杀一千,也不要放过一个!”
“今夜□□的九苗,识相的留着春祭,不识相的现在就杀了,至于,这位九苗的少君,”武庚看着少舸,冷道,“给我斩下他的头,悬在城头示众,日日夜夜,让所有出入陈塘关的人都看清楚这谋乱之徒,以儆效尤,我看谁,还敢反商!”
众将士跪在地上接令。
武庚说罢,出了官邸,利落地上马,驾着马,向暴/乱中心走去。
李靖正指挥着兵将,悬起长长的捆仙索,织成一道圆墙,他手一挥,兵将得令,立即将绳子收缩。
李靖年少时曾上山,从师度厄真人,然而他的仙途短暂,还未习得五行遁甲,就迫于家族要求下山从官,走前度厄真人给了他许多法宝,其中就有这条捆
() 仙索。
这仙索连修炼的仙人都能绑,更别说这些凡人了。
所有气势汹汹的九苗人都被捆了起来。
李靖一捏决,那绳子就迅速收缩,耳边传来九苗人的喊叫声,他们抢走的马匹连同兵器也一起绑进了绳子里,绳子绑出了一个巨大的混杂的怪物。
里头有人、有马、有锋锐的兵器。
绳子拉得进了,有些人也死了。
还总还有一些没有绑住的漏网之鱼,李靖顾着这头,就顾不了那头,眼看着这些人要逃出关口,海阔天空,就被一簇簇破空而出的箭矢夺取了性命,接二连三地倒在了关口处。
李靖转过头,就见武庚手持长弓,和他手里的部将驾马而来。
“殿下!”李靖大喊,“这里太危险了,您快回去!”
“危险?”武庚挑眉,“哪里不危险,大商危机四伏,我若害怕危险就不必做大商的太子了。”
他驾马而来,来到李靖身边,看着那个巨大的怪物,问:“这便是全部的九苗人了吗?”
李靖摇头,他说:“狱中还有一些不敢逃跑的......”
武庚点点头又吩咐道:“将在外搜查的将士召回来,让他们守着陈塘关,不能再出现这种事。”
李靖拱手接令,又紧张道:“其实,之前就已召回一些......”
武庚“嗯”了一声,没有计较李靖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抽调士兵,他甚至夸奖道:“做得好。”
李靖放松了一些。
“李大人,今夜的动乱除了我斩下的少舸,必定还有旁人,”武庚对李靖放尊重了些,道,“接下来麻烦你在城中戒严,在抓住另一个人之前,不允许任何人进出陈塘关。”
“是。”
武庚身后的部将献上了刚刚斩下的少舸的头颅,他看了一眼,命令道:“挂上去。”
李靖见状一惊,忙低下头,心想,大商尚武,太子不杀战俘,本以为是个良善的主,结果......也是一样的暴虐。
少舸的头就这样被绑在了城墙上,他闭着眼睛,耳边单挂着那只月牙还在风中摇曳。
远方的游子和陈塘关成批召回的兵将朝着同一个方向,一齐往关口走。
茶茶一边走,身下一边流着血,体内的四象蛊乖顺地隐藏。
她走得很快,路上遇上了兵将,杀了其中某一个,抢走了他的马。
她因为武庚骑过马,但是缰绳一直在武庚手中,她从来没有指挥过马的方向,于是上了马也只能由着马奔跑的方向被带着前行。
身后的人在追,马也在跑。
茶茶抱着马脖子,才能不被甩出去。
马奔驰地极快,她在寒冷的冬夜里被扑了满面的风,脸都冻僵了。
马带她跑过了丘陵,跑过平原,最后从寂寥无人的山野间跑到了陈塘关的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