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刷厂中新开辟出的办公室内,陆贾正拿着一打文章一目十行地看着,手边还有大大小小的纸条,上面有些是零碎的小道消息,有些是民间稀奇的传闻,甚至还有造纸厂告急招工的招聘启事。
此时一名身着小官服饰的人拿着两张文稿走进来,匆匆行了一礼后就将纸张呈上去:“陆大人,下半月的《大秦报》用哪篇作为头条?”
陆贾接过一看,上面一份是匿名人士操刀的文章,寥寥几百字,把诸子百家踩了个遍,可以想象到,那些人看到这篇文章会有多愤怒。
气到发疯,又苦于反驳的话无法广泛传播,肯定会到咸阳城来当面辩论。
皇帝陛下多次颁布招贤令都无法达到的目的,只凭这一篇,就能做到一半。
诸子携怒火而来,至于怎么把人收为已用,见到了咸阳城中这几乎集齐天下所有书籍的藏书阁,他们还走得了吗?还舍得走吗?
看了咸阳的书,他们好意思一言不发,不给任何回报?
好吧,这样的人确实有,但文人要脸,宣扬出去他们还怎么见人。
哪怕只是做最简单文字校对,百家名士齐聚咸阳,本就是一个巨大的舆论优势和号召力。
这一份文章不管出于何人之手,其巧思独到,天下难寻。
“这是谁送来的?”这样的人才就得来他们宣传口啊!
小官回道:“御前郎官,说不必打听出于何人之手。”
陆贾可惜的收起文章,认真又看了一遍,差点脱口而出定下这篇为头条。
但他想到另一篇,能让一个擅长信息筛选的人这么纠结,定有其突出之处,还是先对比对比再决定。
他抽出下面那张纸,上面写得与头一篇相比,远远没有那一篇的煽动性,但短短几行字却让陆贾也跟着头疼起来。
《震惊!楚人说生是大秦的人,死是大秦的鬼!最反秦的地方臣服了……》
这与其他文章截然不同的画风,虽然没有署名,但一看就知道是出于谁之手。
而且这标题虽然煽动性不强,但绝对符合大众的好奇心和八卦心。
他揉揉额头,继续往下看去。
会稽郡黔首竟然真的大喊要当秦人?!
他们还要跟别人争谁是做的最好的秦人?!
他加快速度看完整篇,眼中闪烁着遇见知音的泪花,如果对方在他面前,他一定要上前握住对方的手,大喊一句:我素未谋面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你可算是出现了!
陆贾上任之前是真没想到,反间计、外交手段贼溜的秦国人竟然这么、这么……憨!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但那些人都身兼要职,抽出身来干这个活,只能由他带着一众或憨憨或稚嫩的人苦苦支撑。幸好那些人还算有良心,扔过来几个刚出师的小弟子,虽说稚嫩吧,总比那些只知道埋头苦干的人强。
“大人?”属官见他没声响,小声唤道提醒他。
陆贾轻轻敲打着桌面,规律的敲击声中,他的思绪越来越清晰,“以楚地之事打头,驳斥百家之文随后,注意调整排版……”
他唤了人过来给他示范,在属官惊讶又敬佩的目光中,下一期的头版出炉。
六国旧地有许多不喜大秦尊奉法家而避世隐居的各家名士,但《大秦报》这种足不出户可知天下事,还带着很多工整自己的载体,他们每期都不落。
看着弟子们送上来最新一期报纸,那上面的大字明晃晃地戳进眼中。
撕拉——
向来爱护文字的老夫子失控撕掉了报纸。
“无耻竖子!胆敢诽谤我儒家!”
老夫子怒发冲冠,拔剑劈开了案桌一角,“淳于越那些人是干什么吃的!竟让这种污蔑之语流传天下,齐儒果然不靠谱!”
弟子往角落里退了两步,捡起地上碎裂的桌角,小心翼翼地问:“老师,我们要去咸阳理论吗?”您之前可一直都嫌弃得很。
老夫子冷冷道:“去,怎么不去!连真名都不敢露的楚地蛮夷,老夫定要让他瞧瞧我儒家的本事!”说着又骂了一句,“齐儒鲁儒俱在,连个鼠辈都吵不过,没用的东西!”
弟子们溜着墙根下去,麻利地收拾好行装。
报纸上,同一个版面,开头在嚣张宣告自己是大秦第一,结尾在嘲讽拉踩百家。前面的煽动性有多强,后边的言语就有多犀利刻薄,连一向喜欢闭门研究自己的阴阳家都忍不了了。
“偏门左道,与神棍骗子无异?”
阴阳家咣咣磨刀,“他什么意思!秦以水德而立,便是我阴阳家之说!竟妄言我等是骗子左道!”
术数家弟子差点捏碎了算盘,咬牙切齿,“助纣为虐,与商家狼狈为奸,有小用而无大衣益,当禁术数之书。好,好得很!”
“井底之蛙,以无为掩饰其无能?”道家一脚踹飞了蒲团。
名家呵呵冷笑:“呈口舌之力,于国于家无利,诡辩之学不足存世?”
《论如何用一篇文章让百家名士都来咸阳》
仅从这个结果来看,几人没有见面的默契合作得到了出类拔萃的效果。
……
“他可真是个小机灵。”微生雪看到这期报纸的时候都被惊到了。
瞎说了吗?没有。
误解了吗?肯定。
仇恨全被楚地某不知名文人拉走了,但百家入秦的好处大秦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