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瞻这招真是狠毒极了,要不是这回早有准备,绝对要被他玩死。
更何况,就算他通过魏王妃的示警,隐约猜到齐瞻多半会在这石头上动手脚,也无法料知竟然会是这两句话。
隆裕帝道:“璟王,此事你如何看法?”
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但是谁都能感觉出其中的风雨欲来之势。
其实不管靖千江怎么回答,他的前途都相当于已经晚了,这两句诗明明白白指的就是他。
这就等于在皇上心里埋下了一层阴影,即便是当场不追究,日后靖千江只要稍有行差踏错,都会令人想起今日之事。
久而久之,积攒下来的疑虑忌惮愈深,总有皇上忍不了的那天。
有的大臣感念先太子恩德,忍不住想要出言求情:“陛下……”
隆裕帝冷冷地说:“你想说什么?璟王乃是皇兄唯一的后嗣,难道朕还能为难他吗?”
这句话将在场的所有人惊出一身冷汗,意识到这时为璟王说话只会弄巧成拙,遂再无一人开口。
相比之下,靖千江的神色倒还十分镇定,跪下道:“陛下,此事,请您听臣辩解。”
隆裕帝道:“你说。”
靖千江说道:“臣自小在摆夷族长大,十四岁入伍,更是踏遍大江南北,见到无数造化之奇观异景,异常之气候天象,深知所谓预兆,不过世人附会,怪力乱神之事,虽未必没有,但不能尽信。”
其实这种事,在场之人不信的也很多,只不过没人敢向靖千江这般坦然地说出来罢了。
这样的话,或许隆裕帝之前听见会极为不快,但此时听来,倒是为他挽回了一些颜面,隆裕帝的脸色也好看了一些。
靖千江道:“便如古有谚语云,‘举五日子,长及户则自害,不则害其父母’,五月初五所生之子,男孩害父,女孩害母,殊不知春秋时孟尝君田文便是此日生辰,一生忠孝两全,声名千古,便如同今日我大郢国泰民安,战胜灾平,正是陛下圣明之故。可见,为事在人!”
这种时候,他并未哭泣示弱,诉说委屈,依旧能够保持
着不慌不忙的状态,思路清晰而缜密。
即便隆裕帝的心情并不愉快,还是对这个侄子的表现感到了几分赞赏。
更何况,靖千江的话很有道理,也确实说到了他此时的心坎里面去。
不过他并没有把这情绪表现出来,只道:“那么依你所言,这石头的纹理不过是凑巧长成了字的模样,当不得真了?”
靖千江道:“陛下,臣方才说,为事在人,石头生字,听起来确实离奇,因而这字,便未必当真是石头上所生出来的。”
他从袖中摸出一块玉坠大小的鹅卵石来,向着皇上呈上:
“之前在北地开战之前,臣曾经与身边的几名副将路过一座寺庙,寺庙门口有个专门为人求姻缘的和尚,副将王席花了三两银子得到此石,说是要回去送给他的心上人。”
“王席不幸在战场上牺牲,死前将石头交给臣代为保管。臣虽然不信这些,但下属托付,也一直珍重珍藏,打算过些时日去他的老家,将此物交给王席未过门的妻子。请陛下一观。”
旁边自有小太监将东西接过去,隆裕帝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的花纹中也有王席和一名女子的名字,上面还有寓意白头偕老的图样,然而王席已经死了。
当然,重点不在于石头是否灵验,而是代表着,这样的纹理是可以伪造出来的。
而呈上石头的人正是……
隆裕帝将目光投向了齐徽。
“太子,这块石头当真是你所寻到的天然灵石吗?”
眼看靖千江已经扭转了自己的劣势,齐瞻并不着急,反倒换了个姿势,静静观赏着这出好戏。
他所定的本来就是一箭双雕的连环套。
以靖千江的能力,受到构陷之后绝对不会坐以待毙,那么他要为自己辩解,反击对象一定是献上石头的齐徽。
不管这两个人今天谁占了上风,皇上的对于他们的行为都会在心里结下疙瘩,区别只是谁损失的大,谁损失的小罢了。
反正最后真正的赢家只会是齐瞻。
他现在所想的,是要不要将曲长负也拉入到这盆浑水当中。
毕竟齐徽和靖千江本来就不和,而他们不和的根源……正是曲长负。
说来齐瞻还是从曲长负对付陆越涵的手段上得到了灵感。
对于南戎的皇子,皇上的态度当然是越能将他们挑拨离间越好,陆越涵就是一个好用的工具。
可是对于造成太子与璟王不和的曲长负,只怕皇上就不会如此轻易宽纵了,只要他知道太子“谋害”璟王的原因是争夺曲长负,那么这就成了一箭三雕。
心中残存着最后一丝不忍,齐瞻想起先前曲长负的拒绝,目光逐渐深沉。
从石头崩碎开始,齐徽本来就一直跪着,此时面对皇上的问话,他拱手回道:
“父皇,这块奇石是儿臣在多方令人打探之后才寻到的,运回之后日夜有人看守,并无他人可做手脚,也并未发现任何异状。况且,儿臣并无陷害璟王弟
的理由,还望父皇明察。”
大理寺卿高明沉吟道:“陛下,说来此事倒也不难调查,只消问清楚石头是在何处发现,又是由什么人运回……”
他的话还没说完,旁边忽然又有两人出列跪下,正是东宫的两名属臣,张泰和年永龄。
两人跪在地上砰砰磕头,颤声道:“臣等有罪!此事是臣等所为,但乃是臣自作主张,见璟王势大欲除,实与太子殿下无关!”
他们一边将责任揽下,一边却又躲躲闪闪,偷着去看齐徽的脸色。
这一招十分狠毒,隆裕帝果真勃然大怒,倏地挥手,将一片碎石劈头砸在了齐徽身上,喝问道:“太子,你还有何话要说?!”
他手指着张泰年永龄两人,冷笑道:“好一个‘势大欲除’,好一个‘自作主张’,你们眼里可还有朕吗?只怕是一心恨不得齐徽明日便登基为帝吧!”
他这话一说,齐徽也连忙磕头顿首,大声道:“父皇,你如此说法,儿臣实在难以承担!此事儿臣实不知情,问心无愧!”
隆裕帝道:“你不知情,他们两名臣子就敢去陷害璟王,难道害了璟王,他们两个就能登基了?齐徽啊齐徽,你如今已是太子,可当真狼子野心,半点也等不及吗?”
他说着,又目光沉沉地看了靖千江一眼,心中又不免想到,齐徽想要铲除威胁自己的对象,为何要从靖千江身上先下手?
难道靖千江在他人的眼中,已经重要到这个程度了吗?
曲长负一直在静静地等着齐徽的反应,然而到了这时,他发现齐徽根本就是一直在被动防守,而丝毫没有任何反击翻盘之意,似乎当真是一点应对的措施都没有。
这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面对皇上的叱骂,齐徽重重磕了三个头,说道:“父皇,今日本来是您的寿宴,就算儿臣当真对璟王存有谋害之心,也万不会选择这种场合,违逆您的心意。”
“对于儿臣来说,我已是太子,多年来蒙受父皇的栽培教导,心中所愿唯有不令父皇失望,又何必多此一举去陷害他人?更何况……璟王亦并非父皇亲子。”
齐徽的话情真意切,十分打动人,周王却忽然说道:“太子殿下,可是臣弟怎么听说,早在先前您便与璟王弟不和,甚至还大打出手……当时应该是曲大人在场罢?你们打架,是因为什么缘由来着?”
他这样把话一带,从天而降一口锅,眼看就即将摇摇欲坠地砸在曲长负的脑袋上。
曲长负没说话,但是他的头脑中正在迅速思考着,应该如何化解眼前的危机。
这一刻,齐徽、靖千江和他自己的命运,已经连在了一起。
隆裕帝的脸色晦暗不明,将目光转过来,沉沉地说道:“曲长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