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千江重重咳嗽一声,道:“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两位皇兄和南戎贵客,早知道,我方才就不多事了。”
齐瞻今日的神色也颇有些古怪,比之平时,似乎少了些浪荡,多了几分暗藏的冷冽。
他似笑非笑地说:“这个嘛,父皇令太子接待南戎使臣,本王也是在街头闲逛之时,遇上了太子与使者,这才结伴而行。璟王弟,曲大人,你们也是一样偶遇的罢?”
靖千江懒得跟他磨磨唧唧地试探,直接道:“不是,一块出来的。”
南戎来的使臣还有些不明所以,齐徽和齐瞻却都很明显的顿了顿,大概是很难想象曲长负会和人结伴在街头上闲逛。
齐瞻道:“没想到二位关系竟然这么好。”
靖千江淡淡地笑:“可能是,性情都不讨人厌罢。”
齐瞻:“……”
他们两个你来我往,齐徽眉头微蹙。
其实这种时候应该由他打个圆场了,但想到靖千江与齐瞻说完话之后,曲长负可能就要离开,齐徽又不愿意开口。
这人现在对他疏远得很,他一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只想着能多看一眼都是满足的。
曲长负行礼之后就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这时才道:“既然两位殿下在招待贵客,臣便不打搅了,愿诸位游乐顺心。”
他本来就想走了,但却引起了南戎这两位王爷的好奇。
两人起初见曲长负同靖千江联袂而来,风采各异,却又互不逊色,齐徽和齐瞻也对他甚为在意的样子,还猜想他也是郢国皇帝的儿子之一。
但又听曲长负自称为“臣”,都觉得他的身份一定有特殊之处。
赫连英都道:“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做‘相请不如偶遇’,既然遇上了,何不一块热闹热闹?”
他注目于曲长负:“不知这位公子是?”
齐徽道:“孤来为几位介绍罢。这位是佥都御史曲长负曲大人,这二位是南戎忽韩王赫连英都、博俊王赫连素达。”
赫连素达将“曲长负”三个字在口中念了一遍,恍然道:“你就是宋柏的外孙?”
宋柏便是宋太师的名字,相对于文官之首的曲相来说,他
们这样过的民族,显然对于武人更感兴趣。
赫连素达竟然连这个都知道,可见南戎一直以来对郢国的关注。
赫连英都显然比他这个兄弟多了几分头脑,闻言不动声色地笑着道:
“记得当年我父王曾经几次跟宋太师交战过,可惜我们没见过这位老英雄的风采。没想到会在这里瞧见曲于是,真是……”
他打量了一下曲长负,才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钟灵毓秀啊。”
这话本身听上去是好话,但是搭配着赫连英都的语气和表情,很明显他是在嘲讽曲长负失了祖辈的骁勇,反倒文弱无用。
赫连素达刚刚被靖千江扫了面子之后又加嘲讽,心里的气还没顺过来,这下也找到机会上眼药了,说道:
“我来到郢国之前,便常听人说,这里地大物博,十分繁华,但也正因为如此,中原的人不需要靠争抢便都可以吃得饱饭,以至于你们这里的人也因为生活安逸而不够凶狠。我那个时候在战场上见了璟王,还以为这是谣传。”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笑看着靖千江说道:“但现在看来,璟王乃是人中之杰,像你这样的中原人,终究是少数啊。”
赫连英都心道,天可怜见,自己这个弱智的兄弟好歹还有那么一星半点长脑子的时候,接口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璟王的母亲乃是夷族女子,说来他也算不得完全的中原人。”
靖千江的脸色变了。
他很慌,慌的想立刻把这两个缺德的南戎王爷就地打死。
别的也就罢了,要打架可以直接放马过来,要对骂他也完全可以奉陪,但这两个蛮子竟然使用如此卑鄙的手段,用抬举他的方式来贬低曲长负!!
他们疯了吗?
他们不想活了,为什么要耽误自己的姻缘!
靖千江几乎不敢去看曲长负的脸色。
赫连素达这还是头一回见璟王说不上话来,甚为得意。
没有任何一个臣子不怕上头的猜忌,他当着太子和魏王的面说靖千江是人中之杰,想必一定可以在他们心中狠狠种下隔阂。
况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今日的话传出去,靖千江的出身上也完全可以大作一场文章。
他们这一行人很受瞩目,赫连素达他们的声音又不小,如此轻蔑的言辞,让听到的百姓们无不愤怒。
蛮子不光是在嘲笑曲大人文弱,还是在嘲笑这京城中所有的男儿!
更何况,曲大人他是个好官,虽然身体不好,但是一心为民。
他为军营旁边镇子上无辜被杀的少年讨回公道,解救了无数饥民的性命。
这些南戎人根本就不懂什么叫风骨智慧,便肆意开口侮辱,他们根本就不配!
齐徽脸上已经带了怒色,刚要说话,曲长负已经狡黠地笑了笑,说道:“二位王爷如此言辞,长负确实是看出来你们非常惧怕璟王了,一心一意想要除掉他,才会暗藏锋芒……”
赫连素达一心挽回颜面,抢着打断曲长负道:“我只是在表达璟王武艺超群,远远胜过其他人,这才会打赢南戎罢了。照实说出自己的感受而已,何来惧怕之说?”
他挥了挥手:“
若不服气我说的话,你们可以派出任何一人与我一战!只要能赢,这话就当我没说过。”
他天生神力,又是郢国的客人,仗着人人都要相让三分,这话说的还真是无所畏惧。
曲长负却根本不理会,继续说道:“你们盘算着要挑拨璟王与其他两位殿下的关系,希望他下回上不得战场,但我中原男儿并非如此心胸狭窄之辈——”
说到最后一个“辈”字的时候,他的声音忽然一扬,转手将靖千江的长剑拔出,整个人忽地腾身而起。
赫连素达吓了一跳,猛然转头。
只见曲长负轻飘飘在岸边一棵斜探而出的柳树一点足尖借力,那柳树登时被他踩的一弯。
在赫连素达的注视下,曲长负已经朝着南戎方才乘坐的那艘龙舟扑出。
比起靖千江的锐利飞扬,他的身法更加飘忽,如同流岚回雪,全然不用着力一般,便直掠过了半个湖面。
他人未上船,手中已是白光一闪,剑气暴涨之间,携杂着无匹锐意凌空下斩,宛若一道划亮天穹的流星。
瞬间风云皆止,水浪翻腾!
轰然一声巨响,龙舟的整个船头以及桅杆竟然生生碎裂,剑气在冰与雪之间回旋。
曲长负襟袖飘飞,瞬身疾退,负手提剑倒掠回岸边。
水波犹自沸腾不休,周围的人早已惊怔,岸边一时之间竟无人语。
赫连素达看着他,竟浑然不觉自己的嘴已经半张开,心中震骇。
曲长负随手一挥,剑锋擦地一声,收入靖千江腰畔的剑鞘之内。
他这才仿若无事,悠然冲着赫连素达一笑,慢慢地将自己方才的话说完:“——这中原,也从来都不止一个靖千江。”
直到这时,欢呼声才骤然爆发出来,一圈圈向外扩散,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