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便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用春秋对比,暗喻梁兴两国,一个生机勃勃,一个枯寂萧瑟,把话堵了回去。
他是梁国皇子,身份尊贵,这样一来一往,隆裕帝虽然心中不快,却也不能说什么,只笑了笑,心里却难免憋气。
这时便该有人解围了。
曲萧在旁边说道:“三皇子这话说的未免太过谦虚了。我亦听闻梁国多才之士亦是甚多,三皇子更是自小拜大儒蒋方从为师,对于您的才学,本相十分向往,不知道是否可以见识一二呢?”
这就是要文比的意思,曲萧十分了解隆裕帝的心意,知道他正好想要藉此争一口气。
果然这个提议说出,得到了皇上的赞赏。
隆裕帝欣然道:“曲卿所言甚是。朕看,各位不如便行令联词一首罢,日后谱曲传唱出去,也是一番佳话!”
李淳笑了笑:“可以。”
双方用的是词牌,至于内容上的限制不多。
隆裕帝开题便吟了“尽登临凭高,金章贵,万岁来”,隐隐有自傲之意,接下来两国一人一句,由众人往后接续。
结果让他们惊诧的是,梁国来的使臣,不光文学造诣极高,而且对于郢国的词调曲律十分了解,每一句都对的迅捷而且工整,半点不落下风。
最气人的是,隆裕帝的开头本来是意气风发,但郢国的人想把诗句写的昂扬向上,梁国这边就一定得说出些不吉利的句子来贬损。
两边较劲,隆裕帝的脸色也越来越沉。
快到结尾的时候,只听梁国皇后的弟弟万关奎吟道:“心高志短,见凄清、黯淡金乌寒。”
这都叫人没办法接着往下说,不是接不上来,而是寓意太晦气。
诚国公郭环看了眼皇上的脸色,微怒道:“梁国郢国两国来往,本来应该以诚相待。我郢国全力欢迎贵客,尔等怎能说出‘心高志短’、‘金乌黯淡’等言语?”
这不是诅咒吗?
万关奎“哎呀”了一声,抱歉地说:“对不住,是我才疏学浅,情急之下,实在想不出别的词来了。”
他仿佛很不好意思地思索了一下,道:“那么接下来还剩两句收尾,便请贵国来吧。”
万关奎轻轻巧巧地把难题扔出来,郢国一时无人应对。
此时若是出错,便是丢了一国的颜面,这个烫手山芋不好接。
隆裕帝心中隐隐恼怒,这时倒忽然想起曲长负来了。
这年轻人面圣的次数不多,但每回都口齿锋利,思维敏捷,很有急智。
左右一时无人接话,隆裕帝便点名道:“曲郎中,这最后两句便由你来接吧。”
李淳有些好奇,往郢国的官员队伍里看去,想瞧瞧是谁能让隆裕帝在这种时候叫出来,那必然有过人之处。
他没想到的是,应声出列的,竟是一个极俊俏,极秀美的年轻人,眉宇间还隐隐带了些病容,瞧来绝对不超过二十。
曲长负行礼道:“是。”
稍
稍思忖,他接着万关奎那句话往下缓缓说道:“……便孤灯和月,西风吹影,并作阑珊。”
万关奎忍不住扑哧一笑,众人神色各异。
这句诗说工整是工整,美也是极美的,可惜一句诗中五个词,等于把他们之前说的那些个丧气话总结了一个遍,不合时宜到了极致。
可见年轻人没见过世面,真是慌了。
李淳眼中却掠过一丝奇异之色,问道:“下一句是?”
曲长负微微而笑,抬手躬身一揖:“但取三分夜色,化平生意气、入云天!”
李淳怔住。
诚国公原本气呼呼的,此时却不由喝彩道:“妙极!”
短短两句话,一句将之前所有悲郁不祥的意象集结起来,最后化腐朽为神奇,所有困苦挫折都变成激发胸中意气的青云之路,令人胸襟为之一畅。
他年纪轻轻,竟有如此的文思才情!
宋太师出征,但他的次子宋鸣风任武德司统领,却是被留在了京城之中,此时也在场。
他身为武官,于诗文方面只是粗通。
见到这样难的问题,皇上竟然出言点了自己的宝贝外甥,宋鸣风担忧不已,简直恨不得当场跪下祈祷,要不然就一会直接冲出去替曲长负领罚。
结果连他都没想到曲长负居然这么出息,美的不行,忍不住便在旁边笑出声来,被同僚拉了一把,才稍作收敛。
相比宋鸣风的喜形于色,曲萧却迅速隐去了面上的一丝错愕,这是他返回京城一来,头一次跟自己的长子同时出现在这种场合。
以前随听人说了曲长负的锋芒展露,此时亲眼得见,却难免让人心头掠过一丝复杂。
这孩子,成长的可真快啊。
隆裕帝心中大为得意,便知道曲长负必能解围,哈哈一笑道:“两国联词,千古佳话,快快记录下来,谱曲传唱。”
而这时,下面场中的赛马也已经出了结果,却是郢国稍逊了一筹。
万关奎被曲长负这么个毛头小子给削了面子,正愁下不来台,见状笑道:“哎呀,这可真是承让了。双方正好平手。”
隆裕帝此时心情不错,没再跟他计较,向下看了看道:“这种普通比试没甚趣味,不过开胃小菜。贵使难得前来,倒该让咱们两国的儿郎们拿出些真本事了。”
李淳道:“此言甚是,不过动刀动枪的过招难免伤了和气,依我看,不若组两个队,便先比试一场打马球如何?”
打马球说白了就是击鞠,两队各骑马匹,以长柄球棍抢球,谁能先将球打入对方球门,便可获胜。
虽然这只是一项娱乐活动,但也考验骑者的马术、准头、胆量、敏捷性,没点功夫的人还真的玩不起来。
李淳敢提,隆裕帝自然没有不一口应下的道理,笑着允了。
见李淳打算亲自上场,他便吩咐道:“太子,老大、老三,还有阿靖,你们几个也一块跟着玩玩。”
总没道理朕的儿子就不如别人家的,玩死你们。
除了五皇子和六皇子早夭,剩下的成年皇子都被皇上叫上了。
此外,又加了璟王以及卢延宋绎宋彦周英等平日擅长这种游戏的世家子弟。
卢家不光倒卖军饷,后来为了遮掩此事,更是假意刺杀
魏王,这个罪名着实不轻。
皇上对他们的发落还算宽宥,只将卢洋一人处死,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担心因此动摇太子根基,引起朝堂生乱。
——虽然疼爱魏王,但对方毕竟有异族血脉,当初没有立为太子,以后也不可能,这个道理隆裕帝心里还是十分清楚的。
因此,凭着骁勇矫健,精擅马球的本事,卢延此次得以上场。
这个机会可以说十分难得,他亦是摩拳擦掌,极力想要立功。
走下高台的时候,李淳经过曲长负身边,突然停下脚步。
他很感兴趣地问道:“方才见识了曲公子高才,小王十分佩服,这场比赛,公子便不来一块玩玩吗?”
李淳明明是在问曲长负,自认为语气也非常客气,但这话说出口,他就感觉浑身有些不自在,仿佛周围有好几道不满的目光朝自己望过来似的。
李淳感到不对,纳闷一抬眼,又见人人神色无异。
曲长负道:“多谢三皇子相邀,但长负身体不佳,便不参与了。”
“原来如此。”李淳打量着他,叹道,“可惜、可惜。”
靖千江唇角上挑:“三皇子,你——”
他刚说了这三个字,旁边的文渊阁大学士高之远,礼部尚书古思,以及安定侯邵震奇便同时提高声音,将靖千江的话盖了过去。
“三皇子请罢,其他人已经准备好了。”
“郢国人才济济,相信一定能让贵客尽兴。”
“这回便比试三场,请问三皇子意下如何?”
几个人都怀着一般心思,那就是哪怕事后受到惨无人道的语言攻击,也一定要打断他!
万不能让璟王殿下开口同外国使臣说话,会引起两国战事的!
靖千江:“……”
他一挑眼,心道这几个傻货,就是不跟你们一般见识,我要是就说,谁还能过来堵住本王的嘴不成?
靖千江这样想着,然后悄悄看了看曲长负,结果正好在他唇边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
没来由的,这抹极淡的笑就好像把他心头的温柔都给勾起来了,靖千江的眼角也忍不住弯起,一肚子怼人的言辞顿时忘了个干净。
为了掩饰这点突兀的欢喜,他仓促地说了句“说的是,那就快走吧”,连忙转头下了高台。
“……”
李淳被这些郢国人弄的一脸莫名其妙,悄悄向万关奎问道:“万大人,本王身上可有不妥之处?”
万关奎满头雾水:“没有啊,殿下为何这样问?”
李淳十分不安:“璟王跟我说话说到一半,憋着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