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君自远高飞(1 / 2)

曲萧从曲长负那里出来之后, 回到自己的书房中。

他本想看一看最近不在京城时累积下来的公文,手指拂过书架时,拿出来的却是一本《三字经》。

他的亲信曹献走进来为他添茶, 见状便说道:“这本书还是大少爷开蒙时老爷亲自教他读的,如今也留了十五六年。后来连二少爷都不曾得您亲自教导, 老爷心里还是疼爱大少爷的。”

曲萧笑了笑, 将书放回去:“他对我而言,自然是不一样的, 他不是我的亲生孩子,但又是我第一个孩子, 也是我曾经最爱的孩子。当初总想把什么最好的都给他,习惯了之后,也便改不掉了。”

曹献目光闪了闪,说道:“小人也还记得, 大少爷小的时候,先夫人也在, 您与她一同带着大少爷在院子里学走路, 府中总是欢声笑语不断,如今却是冷清多了。”

这话明明是好话,曲萧脸上的微笑却逐渐沉下去了。

他淡淡说道:“那时我还以为兰台当真是我的亲生儿子……倒是我想得太多了, 一个穷小子,有什么理由让太师的千金青眼下嫁呢。”

曹献低垂着眼不再说话, 曲萧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书桌边:“也罢,到底是这么多年的父子情分,只要他不给我找麻烦, 愿意做点什么解解闷, 便随他罢。左右卢家目光短浅, 气候不长了。”

*

曲萧走后不久,曲长负也站起来,道:“我想出去散散心,少几个人跟着,多了心烦。”

说罢,他便出了门,在府里闲闲转悠了一遭,绕了个很大的圈子,这才转过花园竹桥,“无意中”路过一个偏僻的小院子外面。

院子的门敞着,门口坐着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看服色是一主一仆,正在做针线。

曲长负停下了脚步,看了她们两眼。

那小姑娘抬头一看,见到是曲长负,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大哥。”

她身边的婢女面露惊容,连忙也跟着行礼,战战兢兢地连头也不敢抬。

曲萧子嗣不丰,只有二子一女,长子曲长负、次子曲长清,均是他先后两任嫡妻所出,唯独一个女儿曲蓉,乃是庶出。

她的生母是曲萧的一位姨娘,庆昌郡主刚过门不久就病逝了,可想而知,这个小姑娘在府中的日子不算太好过。

因而,曲蓉的婢女也对这位尊贵而冷漠的大公子又敬又怕,不敢直视。

曲长负“嗯”了一声,随口问道:“父亲回来了,怎不去拜见?”

曲蓉道:“我怕父亲忙,尚未敢去打扰。”

曲长负教训道:“晚上得了空,做些点心去书房看看,也是你为人儿女的本分。他身为一国之相,若你忙一辈子,你还一辈子都不去见了不成?”

他跟曲蓉这么一个小姑娘说话,也是十分严厉和不近人情,曲蓉只是低头称是,兄妹两人说着,随意走进了院子里。

小姐的院子,曲长负的随从自然不敢乱进,刚才那名行礼的婢女还没被曲长负叫起来,当然也得站在原地。

周围只剩下了兄妹两人,曲长负的声音低了些:“若是见到父亲,他要是问你,喜欢跟着大

哥吗,你怎么说?”

曲蓉微张开嘴,有些惊惧地看了曲长负一眼,然后也低声回答:

“我就说,大哥总是冷冰冰的,也不怎么同我说话,我很怕他。但有时候去大哥那里,刘管家会给我准备点心和饭食,我很喜欢吃。”

曲长负颔首道:“你这样说了,就等于告诉他,庆昌郡主亏待了你,若父亲再问,你又如何说?”

曲蓉呆了下:“大哥,我……”

曲长负说:“如果怕说错话,就低下头不要说话,他自然会为你想到答案。总之只要记着,只要在你心里,这府中最敬慕和亲近的人是父亲,就行了。”

曲蓉很聪明,把曲长负的话记住,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哥,您说下一次的选秀……父亲会不会想送我进宫?”

曲长负嗤笑一声,道:“想得倒美,进不去。”

说完之后,他便不再理会自己的小妹妹,转身走了。

曲蓉跟了两步便停在原地,虽然兄长的话中似是听不出来半点安慰和温情,但偏偏就是这短短几句的对话,就能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仿佛看到这单薄瘦削的身影,世界上那些担忧的,烦恼的,都不会伤害到自己了。

*

当日相府举办宴会,五城兵马司搜查刺客,却发现三位王爷都闯进了曲公子的房间一事,很快便在京城之间传开了。

八卦之心人人有之,这事涉及到的人身份都非同一般,大家明面上不敢议论,但暗地里各种的猜测可一点都不少。

有人猜测曲家藏着什么奇珍异宝,有人说曲公子那处宅院旧址上原是一处前朝密道,更多的人则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太子、璟王和魏王的神情。

大家都说太子威严,璟王冷冽,魏王则玩世不恭,喜怒无常,但当时对着曲公子却都显露出从未有过的和善亲切。

郢国一朝男子相恋本来就是寻常事,风月之事,又本来就比什么密道珍宝等天马行空的猜测引人兴趣。

曲长负灵秀高才,事迹传奇,若说几王爷都青眼于他也说得通,因此十分为人津津乐道。

甚至连之后曲长负将房中的家什用具都置换一新的事,也被悄悄笑谈出来了。

而在此事中倒了大霉的卢家,则在暗中筹谋着报仇和复起。

就在这表面一派平静,内里波澜暗涌的局面之下,又到了梁国使臣来访的日子。

目前天下局势之中,郢国处于中原地区,最为富饶兴盛,其次便是较为富庶的梁国。

两国先前来往不多,但都与西羌相邻,近年来西羌动作频频,进犯不断,两国边境深受其扰,西羌的势力却渐大。

因而为了巩固关系,共同防备外敌,郢国与梁国联姻并互派质子,定期令使臣来访,进行各种互利的交流。

梁国派来的使臣地位不低,正使乃是梁国皇帝的第三子,姓李,单名一个淳字。

与他随行的副使,一个名万关奎,一个名蒋昆,也都是皇亲国戚,可见重视。

如此,郢国必然也要以同等诚意对待,隆裕帝亲自接见,不光连设几日宴会款待来使,更是举办游猎,以作行乐。

像是这种场合,就算曲长负先前并无官职的时候,身为世家

子弟,也同样有资格随行。

只不过他那时身体不佳,未曾出席,因而这京城外围的皇家猎场,曲长负还是头一次前来。

快到正午的时候,一行人才下了马车,曲长负抬手挡了挡草原上有些过于热烈的阳光。

像他这样的少年公子,基本上都是骑马前来的,英姿勃勃地享受着小姐们的打量与议论,曲长负则是能懒着就懒着,不去逞这份强。

但饶是如此,一路上他的马车上面,还是被扔了不少的荷包手帕。

曲长负向前看了一眼,大地苍茫,天高云阔,比起在繁华的京城之中,似乎这里更加能够让人襟怀一畅。

他们连同着梁国使臣便是在此安营,因着皇上有心要全方位地展示郢国之兴盛,这场游猎更是极尽规模。

连部分女眷也一同跟来了,挑选的都是长于弓马的名门贵女,以及几位得宠的后妃,礼仪拘束方面,也要比京城当中宽松不少。

这些深闺女子更是少有这样自由自在的时候,趁着大部队尚且在安顿扎营,纷纷在草原上到处游赏。

*

曲长负正要回到帐篷中去,忽有一面断了线的风筝,从天边忽忽悠悠地飘落下来,就掉在了他的脚边不远处。

小端和小伍生怕他被砸着,一起护在曲长负的身前。

曲长负站着没动,抬眼望去,只见一名年纪不大的小宫女急匆匆跑过来,却没靠近,远远冲着他喊道:“这位大人,可以请您帮我们骊妃娘娘将风筝给捡回来吗?”

曲长负便知道了,这不是风筝不小心掉了,这是骊妃要见他。

骊妃是太子生母,亦是卢延的姨母,上一世曲长负也没少跟她打交道,骊妃待他十分客气。

只不过这回,他已经与齐徽属于不同阵营,又将卢家折腾的够呛,骊妃只怕来者不善。

曲长负随着那小宫女去了,只见骊妃还是老样子,即使出门在外,也依旧半点不肯放松宫妃的排场。

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帐篷中便已经重新布置的雍容华贵,熏香袅袅,走进去的时候,仿佛跟依旧在宫廷之中没什么两样。

伺候的宫女请了曲长负进去,骊妃却在训斥着另外一名美貌女子,曲长负便站在一边候着。

只听骊妃冷笑道:“……本宫五次找见你,你三次都说有病。不想倒是一块跟到这大草原上面来了,那本宫瞧着,这病也没什么大病。区区一个贱婢,仗着皇上给你几分好脸色,你这心里头,便连尊卑上下都没有了?”

她训斥下人的语气素来是极为严厉的,然而那女子竟似乎并不是很怕的样子,竟一抬头,眸光中如含冰雪。

她反问道:“娘娘既然知道皇上对奴婢另眼看待,还要这样刁难,日后就不怕皇上见怪吗?”

曲长负已经听出来骊妃那番话颇有些指桑骂槐,也不大在意,倒没想到这宫婢还有几分意思。

目光在对方身上一扫,他发现这姑娘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