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台众人停止了以阵法疗伤,纷纷将外裳穿上。程复惊换上一件白衣,再于外面罩了件披风。他面色好了许多,可眉宇间依然病气缭绕,伤口似乎仍在痛,动作时小心谨慎。
程复惊行至步绛玄面前,郑重地向他行了一礼,又冲熬药的徒无遥等人道谢。他模样清俊斯文,眼中含笑,言辞温润,看得徒无遥身旁的那个女孩脸一红。
道完谢,他未曾在此过多停留,转身朝着稍远处的缓坡走去,走向闻灯。
闻灯顶着一张英俊淡漠的脸,眼是丹凤眼,薄唇轻抿,唇角的弧度甚是冷冽。
程复惊向他执礼:“多谢闻兄。”
“不必道谢,我并未帮上你们什么。”闻灯道。他说的是实话,赤乌是步绛玄杀的,他做的事情,不过是拿了几株灵植出来、喂程复惊吃了几颗药丸而已——那药还是步绛玄在白玉京时炼的。
程复惊笑着摇头,又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闻灯自然道“可”。
程复惊坐到了闻灯对面。
这人很有在此处长坐一段时间的倾向,闻灯抬起眼来,认真地说:“你不应在外面吹风。”
“帐篷内亦不如何暖和,不如在外面醒神。”程复惊道,往两人中间落了一个炭盆,在自己面前摆放一张几案,并拍出几道符纸,将寒风冷雪驱散。
他往炭火上放了一个铜壶。
这情形和昨晚在帐篷中何其相似,闻灯一眼看出他是要煮茶。
这个时代的人很喜欢煮茶喝茶,步绛玄如此,闻清云如此,北间余、东和如此,闻灯面前的程复惊亦是如此。
比起茶,闻灯更喜欢喝
奶茶。他并非没试过将奶兑入茶中,亦添加了蜂蜜,但味道总是茶了些。他又不爱白水的味道,故而只能退而求其次,喝喝茶。
“闻兄可有想喝的茶?”程复惊问。
“都好。”闻灯对此没有要求。
“那我泡一壶不知春吧。”程复惊略加思忖,取出茶罐,轻笑说道,“这冻原之上,终日风雪,终日不知春。”
程复惊原本有一把清澈的嗓音,眼下带了几分哑意,却别有一番味道,甚是悦耳。却让闻灯想起了步绛玄。当步绛玄用这样低低的、带着沙哑的声音和他说话,他总觉得自己耳朵尖烧了起来。
光是想想就有点儿发烫,闻灯赶紧眨了下眼,把脑子里的声音丢开。
说时迟那时快,倏见一碗汤药落到程复惊身前几案上,将他抬头看向闻灯的举动打断。
紧跟着,一道绛色身影掠向缓坡。步绛玄单手提剑,足尖一点,点向雪面,坐到炭盆的东侧,斜对闻灯左手的位置。他的影子亦落在雪上,幽幽的一团,和其他人一样,显得模糊。
程复惊先是一怔:“多谢步兄送药。”尔后道:“步兄也渴了?”
步绛玄敛眸不言,垂落的目光看定闻灯被绷带裹得一丝不露的左手,在他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指根,分别有一道凸起。
程复惊端碗喝药,方饮一口,眼眸睁大,甚是震惊:“这药……”
这药蕴含的灵气甚浓,但他没能将话说完,因为北苍望羲也来了。这人“啧”了声,对程复惊道:“你命大,定有后福。”他已从众人闲谈中推测出事情起末,甚是感慨。
“多谢吉言。”程复惊道。
北苍望羲细细打量他一番,问:“如此说来,你是不是也要破境了?”
程复惊笑了笑:“现在并非好时候。”
这话让闻灯感到吃惊,不由掀眸看了程复惊一眼。程复惊察觉到,亦对他温和一笑。
雪只能落到符纸外面,寒风被无形的力量挡回,这四人之间、炭盆之上,铜壶里发出了点儿声响,是水在逐渐升温。程复惊将药一饮而尽,把药碗放至一旁,在几案上摆出四个茶碗,以待水沸。
步绛玄抬起眼皮,他看的并非闻灯或程复惊,而是将视线落到了北苍望羲身上。
“我说步绛玄,虽然你我关系不好,却也不至于这般……抵制我。”北苍望羲鼻梁上架着墨镜,他透过镜片对上步绛玄的视线,眼珠子转了转,从对面人的这一瞥中品出了点儿味道,寻思片刻,寻思出“抵制”这个词。
但他半点不在乎,将衣袖一甩,自顾自坐下,坐在步绛玄的对面,说:“我就不能来?我也渴了,想喝茶,我还和这位兄弟一见投缘。兄台如何称呼?”
最后一句,北苍望羲转头看向闻灯,弯唇笑道。
“闻灯。”被看的人绷着张脸吐出这两个字。
北苍望羲一听,乐了,看回步绛玄:“你看,他也姓闻,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