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灯耷拉着眉眼,挣扎着爬起来,回到榕树底下。
神京城中的秋天,夜色一日比一日来得更早。酉正时分,太阳被西山尽数吞没,唯余一层薄薄的影。
闻灯的刀术课结束。他照常在屋檐下躺了一阵,才去更换被汗湿透的衣衫,磨磨蹭蹭走去食堂。
步绛玄并未和他一起,甚至未出大明楼。
他掐算着时间错开了人流高峰,经过三日两次的研究尝试,知晓了哪些菜不错,哪些不合口味,正排着队,忽听一句:“闻师妹,好巧。”
回头一看,是中午见过的于闲。
“于师兄。”闻灯冲他笑了笑。
“今天有小炒肉!它味道很不错的!”于闲朝前一番张望,高兴地对闻灯道。
闻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肉半肥半瘦,切条均匀,用青椒和红椒炒的,油亮剔透,卖相相当好。闻灯见了,神情一爽:“看起来的确不错,我尝尝。”
两人同坐一张桌,一起要了一份瓦罐炖的莲藕排骨汤。于闲打来饭,好奇问:“步师弟没和你一起来吃饭?”
“除了那次去西门,他从没和我一起吃过饭。”闻灯拿起筷子,摇摇脑袋说道,“哦,那次他也没吃。大概是自己回寝室开小灶了。”
于闲微惊。
“你说步绛玄,每日除了修行,还会做别的吗?”闻灯问。根据他这些日的观察,步绛玄不是在看书,就是练剑,休息甚少,更无娱乐,简直是学霸中的战斗机。
“他的话,除了修行,便还是修行吧……”于闲想了想,不太肯定地回答道。
他跟步绛玄其实不熟。两
人之所以认识,是因为白玉京逢年过节便会给学生们发布任务,那些任务有的是单人,有的则是双人或多人,步绛玄和于闲在这些任务里遇上过几次,合作过。步绛玄性子太冷,他们之间,只算得上是于闲单方面的点头之交。
于闲夹了块肉进碗,吃了几口饭后,想到什么,压低声音:“我总觉得,步师弟对你比对旁人好一些。”
“因为东和师伯,也就是他师父,让他教我。”闻灯解释道。
“我不如此认为。”于闲竖起食指摇了摇,说,“虽说我和步师弟的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我对他的了解也不是太多,但我能感觉出,他不是出于师长的任务,才那般关照你。”
“我的直觉一向很准。”于闲手抬高到眼前,中指也伸出,和食指一块儿做了个放出视线观察的动作。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闻灯想到那糟心的任务,幽幽说了一句。
这话落到于闲耳中,却是不一般,激得他神情一振:“你喜欢他啊?”
“当然没有!”闻灯下意识反驳。
“那你为何帮他应战?”于闲问道,四下瞧了瞧,将声音放得更低,却又激动无比,“即使一开始知道要输——虽说到底是没输。这天底下,可没几个姑娘愿意做这样的事!”
“当然是因为……”我不是姑娘啊。闻灯把后半句吞进肚子里,有话说不得。
于闲一脸“你看你看,我就说”的表情。于是闻灯盯着于闲看了片刻,心思一横,敛眸做羞涩状:
“于师兄,你可千万不能把这事说出去。”
“肯定不会。”于闲摆着胸脯保证,信誓旦旦,又笑容满满。
天穹上墨色泼洒而出,将泛着薄红的暮色一点点蚕食吞下,渐渐的,西面远山上,最后一线光芒消失殆尽。
大明楼前院,石灯笼被人依次点燃,照亮榕树和花圃。步绛玄做完这事,回到屋檐下,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一枚浑圆棕黑的丹药到手心,就这般服食。
影子如同一片布帛,慢慢在步绛玄身后摊开,又慢慢立起,像纸片儿扎成的一般,靠墙杵着,对准院门。
一个身披鹤氅、须发霜白的道者步入院内,将那影子看了一看。
影子往旁挪了挪,似乎对道者有些嫌弃。
这道者便是东和。他十分熟悉步绛玄的影子,看过之后,问:“它最近如何?可有异动?”
“如常。”步绛玄垂眸答道。
东和笑了笑,一捋胡须,摇头晃脑:“可它的模样,很不一般,似乎是在等着谁来。呀,这个时间,会有谁来呢?”
步绛玄不答。
东和也就问问,并不探寻,轻甩衣袖,转头望向另一侧:“啊,我似乎闻见了小炒肉的香气,许久未去食堂了,今日要不要去上一去呢?”
他似乎陷入深思,慢慢转身走了。
食堂。
闻灯就着米饭吃完最后一块小炒肉,对面的于闲忽然问:“你接下来是回大明楼修炼?”
“对。”闻灯点头,步绛玄给他布置了些功课,他不想把那玩意儿带回家去,不过见于闲似乎有事要说,便问:“怎么了?”
于闲不好意思挠挠头,道:“午间时候你在新台门和步靖华的一战,已是传遍整个白玉京,有个师姐想认识你,托我向你转达。”
闻灯下意识便要
拒绝,他对这种“被观光”性质的社交一向排斥。
可下一刻,于闲告诉他:“这位师姐说你愿意的话,便在十三幺酒馆见面。”
闻灯神情亮起来。
十三幺是白玉京附近酒肆里最出名的那个。闻灯来到这儿的第一日便听说了,奈何闻清云严格看管,一直没找着机会。现在闻清云离开了,走前还叮嘱他修行要顺其自然——
“我正琢磨着带点酒回去,十三幺还挺顺路,不知这位师姐姓甚名何?”闻灯顺其自然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