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犹如平地一声雷,炸得所有人头皮发麻。
淑妃眼角动容的眼泪僵住了,李昭容握住茶杯的手在颤抖,就连安嫔的呼吸也骤然慢了半拍。
一墙之隔,天衡帝薄薄的眼皮掀起,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淡淡地瞥了一眼萧荣,长相跟安王有七八分相似,神情畏缩,局促,很符合一个平民初入宫的表现。
从他身上找不出任何的违和,也难怪能将安王骗得团团转。
而且是安王主动认的他,这样谁都不会怀疑他。这一招特别高明,因为若是一个长得像安王的人主动上门求认亲,哪怕有很多证据,安王也会很警惕,肯定要详细盘查一番的,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接受了对方。
只能说萧荣这帮子不但会伪装,而且极擅长揣摩人心。
大臣们心底也掀起了惊涛骇浪,难以平静。
不过这事冲击最大的还是安王。
经过上次鸡鸣村一事,安王已经见识过这道神秘女音的神通,可以说是无所不知,她所言必不可能是假的。
安王呆愣愣地仰起头,眼神空洞,鼻子上还挂着鼻涕,要坠不坠的,看起来滑稽极了。本是一副极其可笑的场面,可在场竟无一人笑话他。
原因无他,安王实在是太惨了。
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弟弟,还没捂热就发现对方只是个骗子,图谋甚大,谁能接受得了。
葛经义同情地看着安王,不知道怎么安慰对方。他亲眼见证了安王兄弟相认的过程,安王当时高兴得像个孩子,如今美梦破碎,怎么看怎么惨。
但他没想到更惨的还在后面,福星姑奶奶又嘟囔了起来。
【天,东越国是疯了吗?竟然丧心病狂地想打鼠疫的主意。】
【瘟疫这东西一旦扩散,所过之处,无人能幸免,他们不会以为自己离得远就能幸免吧?】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没想到古人也这么疯狂。】
【黑死病可是曾经席卷了整个欧洲,东越这是打算让黑死病在东方也来一遍吗?】
东越国位于南边,国力比大雍稍微弱一些。
但他们一直不曾放弃称霸中原,一统天下的美梦,两国边境时常有摩擦。
这次大雍京城爆发鼠疫的消息传到了东越国,东越国觉得机会来了,故而开始启动早就准备好的棋子。
这棋子埋得太深了。
唐诗也是深挖萧荣这个人时才无意中发现了他们的真正目的。
看完后,唐诗只想叹气。
【瓜瓜,完了,安王对萧荣的身份深信不疑。萧荣一旦封爵,有了权力地位和金钱,再配合暗中的探子,要动手脚太容易了。这京城恐怕要沦为人间炼狱了。】
瓜瓜:【宿主别担心,瘟疫要是真控制不住,我给你规划一条安全路线,咱们逃出京城,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定居。】
唐诗实在高兴不起来:【哎,想安安静静躺平养个老怎么就这么难呢
?】
她这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五谷不分,连土灶都不会烧的小废物,能躲到哪儿啊?要是去深山老林,可能要不了几天就得饿死、冻死。
同样遭受暴击的还有大臣们。
本来以为这萧荣也就骗骗安王,图个荣华富贵,哪晓得对方私底下谋划这么大,真让他们得逞,京城这么多人恐怕要死一大半。
安王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他这才明白宿主先前那句“搭上全家性命”是什么意思。
对方的计划若是成功,安王府将成为千古罪人,抄家灭族铁定跑不了。说不定他还会成为覆灭大雍的罪人,死了到地下都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想到这里,安王背脊发凉,一股气血直冲脑门,紧接着眼前一黑,然后人就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大哥,大哥……”萧荣第一个扑了上去,扶起安王。
其他大臣慢了一步,索性停下来,在几步之外悄悄打量这个萧荣。
萧荣看着安王的眼神充满了关切和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扶着安王的右手轻微地颤抖着,弧度极小,若非刻意观察,半点都看不出来。
这副样子,绝不会像是对安王没有一点感情。
若不是已经知晓了对方的真实身份,只怕在场的人都要被他这精湛的演技给蒙混过去。
不过安王这一晕倒也是好事。
不然依安王的性格和受到的欺骗,他肯定憋不住,当场就得找萧荣对质,那什么都暴露了。
葛经义退后几步,悄声跟广全吩咐了几句。
广全抬头看向天衡帝,天衡帝约莫猜得到葛经义的打算,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广全当即派人赶紧去请太医。
不一会儿太医就到了,把脉之后他表示,安王是因为大喜大悲,情绪太过激烈,年纪又大了,有些承受不住,所以才晕倒的。
安王这情况有中风的危险,不宜挪动,得好生休养,等他醒来之后再看情况。
天衡帝当即让人将安王送去了隔壁的宜寿宫,并安排了太医守着。
安顿好安王,天衡帝对惶恐不安脸色煞白的萧荣道:“二王叔,事出突然,你先回王府,将此事告知王妃和世子,让他们放宽心,太医院会全力救治安王叔的。至于安王叔为你请封一事,朕准了。不过宗人府那边筹备还需一段时日,二王叔暂且耐心等候。”
萧荣眼睛血红,磕了个响头:“谢皇上,草民不要爵位了,只求大哥能醒过来。”
天衡帝摆手:“这既是安王所求,朕自是要帮他完成心愿,你且回去报信吧。安王也是朕的堂叔,朕会让太医竭尽所能治好他的。”
话说到这份上,萧荣不便再多言,只得含泪跪拜谢了恩,然后被领出了宫。
他一走,葛经义马上跳出来表示:“皇上,微臣对萧荣的身份存疑。”
“哦,怎么说?”天衡帝配合地问道。
葛经义说:“他手腕上的
伤疤不对。照安王所言,那道伤疤至少有五十年了,当初是月牙形,怎会五十年后还是月牙形呢?伤疤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变淡,一些轻微的伤疤时间长了甚至会消失。”
“萧荣受伤时只有三四岁,还是个孩童,他的身体会不断地发育成长,这个过程中伤疤一定会淡化。而且小孩子恢复力本就比成年人更强,这么多年过去了,照常理来说,他胳膊上的伤疤早该消散了,即便还有些印记也会非常淡,毕竟他的胳膊都比五十年前粗了好几倍。”
这并不是葛经义胡揪的,而是医学上的常识。
先前之所以没想到这点,是因为在刑部大牢得知了萧荣的身份,葛经义太过震惊,而且前一晚他整夜没睡,脑子晕乎乎的,反应比较迟钝。
今天听福星姑奶奶拆穿了萧荣的身份,他马上想起了这个疑点。
唐诗听了瓜瓜的现场直播,精神当即一振。
【还是葛大人心细如发,发现了这么个疑点。只要他追查,肯定会查出萧荣的真实来历和身份,说不定能避免这场人祸。】
葛经义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很是心虚。福星姑奶奶啊,这可都是托了你的福。
他开了这个头,其他大臣也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是啊,皇上,这个萧荣出现得太蹊跷了。当年陈县□□后,老安王派了数百人在陈县连续寻了半年,期间还发出了数通高额的悬赏,萧荣当时若在陈县,没道理会找不到。”
“没错,皇上,据户部的档案显示,当年陈县□□,死伤无数,县城只剩了三千人,加上辖下的村镇,总人口也不过两万多,在这点人口的县城中想要找出一个幼童并不难。萧荣的经历有些模糊,所谓的人证全都死了,只怕其中另有蹊跷。”
“可不是,全京城谁不知道安王乐善好施,大方仗义。依臣之见,这萧荣说不定是看上了王府的荣华富贵,故意冒充安王府二爷。”
唐诗惊呆了。
【大臣们怎么一个个全化为了福尔摩斯?】
【猜得虽然不大对,但好歹怀疑上了萧荣,终归是件好事。】
使出浑身解数的大臣们听到这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松了口气。
天衡帝点头:“诸位爱卿所言有理。安王叔能找回弟弟,朕也替他欣慰,但皇室血脉不容混淆,此事交由刑部,好好查一查萧荣的身份。”
葛经义连忙接旨:“微臣遵旨。”
这边的事刚告一段落,广全就来报:“皇上,安王醒了,说想见您。”
天衡帝让大臣们都退下,然后悄悄在纸上写了一句话,转而去了宜寿宫。
安王已经醒了,但再无前阵子的开朗兴奋,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愁云密布,看到天衡帝过来,他当即就想下床跪下请罪,却被天衡帝拦住了。
天衡帝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纸塞给了安王,然后和善地说:“安王叔,太医说你切忌大喜大悲,这段时间就好好在宫里养病吧。至于萧荣,你的折子朕允了,只是事关皇
室血脉,不可不慎重,他身上还有些疑点,等刑部核查完,没有问题朕会立即下旨。”
安王知道,不会有这道圣旨的。
他声音艰涩地说:“多谢皇上。”
天衡帝也不知如何安慰安王,只得轻轻拍了拍安王的肩:“王叔在宫中安心静养,王府的事还有王妃和世子。你若实在不放心,也可将府中的事交给萧荣,让他提前熟练熟练,省得封了侯立了门户,不懂这里面的规矩,被下面的人糊弄过去。”
安王听懂了天衡帝的暗示。
大家都已知晓萧荣的身份,哪还有什么以后啊。
皇上这是让他借故在宫里养病,一是避免回到王府看到萧荣不自觉地露出破绽,坏了皇上的计划,二则是让他将王府的权力放给萧荣,引萧荣动手。
安王道:“让皇上挂心了,皇上说得是,明日王妃和世子来宫中探望臣,臣便让他们将府中的一些事交给阿弟,也该让阿弟提前锻炼锻炼了。”
天衡帝很满意安王的上道:“王叔安心,好好养身体吧。等你身体好了,就能出宫回府了。”
得了天衡帝的这句承诺,安王总算是放心了。
***
葛经义的动作很快。
回到刑部他就找来一些信得过的探子,安插在安王府周围,盯紧了每一个进出的人。
此外,他还怀疑安王府中也可能早就安插了对方的人,不然萧荣如何了解到安王府这么多年的旧事,又如何能完美地扮演萧荣,不让安王起一点点怀疑。
所以他拐弯找了一个跟安王府交好的宗亲,让对方塞了两个探子进安王府做奴仆。为了这两个人能分到萧荣身边,这名宗亲还有意跟王府管事暗示了想跟萧荣交好的意愿。
萧荣现在可是安王的心尖尖。
若他能够被宗室接纳,对安王来说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所以好心的管家便将两个奴仆安排去了萧荣的院子,但不是近身伺候,只是替萧荣跑腿。
这个安排正合葛经义的意。
刚分配过去的人肯定是得不到萧荣信任的,若是固定在院子中伺候反而不方便。
跑腿活动的范围更大,灵活性更强,只要能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探听到消息将更多。这两枚探子在安王府的任务是查一查府里哪些人可能是萧荣的人。
府外的探子便是要顺藤摸瓜,查出京城哪些人是东越国潜伏在京城的人,京中哪些人与萧荣等有勾结。
毕竟这么大的事,单萧荣几人肯定是完不成的,暗中必定还有同伙。
只是盯了两天,他那几个徒弟倒是出过门,但买了东西什么都没做就又回王府了。
一直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时间拖得越久,被对方察觉的概率就越大。
葛经义进宫向天衡帝说明了情况:“……皇上,微臣以为可以逼对方不得不行动,从而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