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源不好,只从墙壁上投过来一注光,是台灯,灯罩去了,光会范围大一点。
这一幕的主旨是“慈母思念女儿”。
但柳苇的表情一点都不慈母。
她的表情不柔和,不温柔,也没有思念感。
倒不如说——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样子。
工作人员当然发现了,不敢出声,都在互相使眼色,还有人在看王导。
王导很平静,面无表情的盯着监视器。
柳苇的参照物就是她自己的母亲。
母亲在家里是跟她接触比较多的人,仔细回忆起来,小时候是她和姐姐一起干家务,后来姐姐考上公务员出去后,就是她干家务,母亲也跟她一起干,不过多数是指挥她干。父亲和弟弟很少直接跟她说话,说话也是让她去干什么,比如做饭洗衣服收拾房间,每当由父亲或弟弟开口了,母亲就会骂她,嫌她动作太慢,太懒。
不过,因为母亲也很辛苦,所以她倒是不记恨母亲当时使唤她干活,因为在她心中,两人是一伙的。
这个想法其实并没错。就算是在当时,她也很清楚的知道母亲在家中干活最多,有了她和姐姐之后,她就有了帮手,她就可以让她们干,她就能少干点了。
就像大佣人手底下多了两个小佣人。她以前在家里看电视,特别喜欢跟母亲这么说,说她就是电视剧里的婆子,她是小丫头,母亲就会不屑的说她才是丫头,她是太太。
她觉得母亲看不起她,所以总借着看电视的时候故意这么说,说过好几回。
柳苇从柜子上拿起一件东西,那是道具组用来让她回忆女儿而特意摆上去的女儿的学生证。
柳苇对着镜头,偏了一下头,嘴撇了一下,轻蔑之色满到快要溢出来。
这下,监视器前的工作人员都震惊了,副导演赶紧去看王导,还想跟王导说话。
王导摆了摆手指,指着监视器让他们接着看,让柳苇继续演。
柳苇把学生证扔了回去,然后拿起手机开始刷手机,她打开抖音,巨大的刺耳的抖音声音就露了出来。
她坐下饶有兴趣的看,不由自主的露出轻蔑的笑容。
整个表演过程两分钟多一点,王导喊了卡。
柳苇出了格子间,工作人员赶紧进去收机器复位道具,声音就吵闹起来。
他们纷纷偷看柳苇,没一个人敢说话。
这些工作人员都是合作过几次的,他们都清楚柳苇是陆北旌公司主推的女演员,第三部电影正在筹备,他们很多人都接到新工作的合同了。
所以,哪怕他们
心里觉得柳苇在瞎胡演,也绝不敢当着她的面说一个字。
柳苇自己不是很自信,但昨晚陆北旌电话里说的跟今天王导说的差不多。
陆北旌说让她照自己的想法演。
陆北旌:“你照你的想法演,错也错在你自己身上,你知道怎么找原因。你要是照别人的方法演,错也不知道怎么错的,你会糊涂,不知道自己是模仿原版不够到位,还是这个演法导演不喜欢,那你是不是要去学另一个人的演法呢?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照你自己的演。”
所以柳苇就这么演了。
王导旁边的副导就是一脸不安犹豫的表情,符合她的预想。
但王导的表情就很正常,还带微笑——这就不符合了。
她觉得自己演得不对,想听王导指点呢。
她知道自己交出的答案是错的,大错特错,就等王导说呢。
王导点头:“演得不错。一会儿补个镜头,补个你看门的镜头,然后我们就可以去外景了。”
演得不错?
此时此刻,她和副导的表情是一致的,都是一副怀疑自己的样子。
王导是最镇定的。
格子间是没有门的,门是另做的,到时要换方向换角度,她坐在另一边,对着门演。
道具组也早就把门做好了,听王导吩咐,道具组就上来拆掉格子间的两面石膏墙,在另一边装上门,并撤掉一些不入镜的道具,给机器腾地方。
然后王导就让柳苇去补妆了。
柳苇站在他面前不想走:“王导,你再说两句,指点指点我……”
王导笑:“去吧去吧,演得很好的,要对自己有信心!”
柳苇被化妆师和助理拖走了,王导跟副导说:“新演员都这样,不容易有自信,要多夸夸她才行。”
副导算是第一次跟王导合作,不太了解王导,但他也是吃过剧本的专业人士,不得不提出自己的意见。
副导:“王导,我觉得柳老师演得跟剧本有偏差。”
王导:“没有偏差。她演的是一个活人,不是一个形象。我们说母亲都是慈爱伟大的,但母亲也是人,也有许多种形象。其实你自己想想就知道,一个没有受过足够的教育,知识水平低下,生活困难,在生活中会受到许多来自别人的欺压和鄙视的女人,她能有多少爱给她的孩子?她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暴力对待她的孩子。”孩子的逃离也顺理成章了,孩子不是白眼狼,不是恋爱脑,她只是一个悲剧的延续。
副导:“但是,这是广告,剧本有形象要求……”
王导:“我们要反映的本来就是社会上不够光明的那一面,强行让其中的角色变得光明并没有意义。”
副导:“但是,可能会被打回来重拍。”
王导:“先拍这一版,要是不行,再重拍吧。时间是够的,布景也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