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们都保持了最高的品质∶低头干活,悄悄聊天。
柳苇今天补的镜头是她要保持着之前的表情出电梯,沿着走廊走到手术室门前。但是今天没有男替身,因为用不到他出场。
她就是要在电梯里拍一拍,再出电梯,再沿着走廊走。
全程,摄像组组长扛着机器站在她面前,倒着走。
机器怼脸恐得特别近,她都怕呼吸扑到镜头上——事后知道了镜头上有防雾,不怕呼吸。
两天下来,她这个表情已经能做到随时拿出来拍,梁导喊停就能马上收回去的程度了。
第一遍后,梁平说∶"雀跃一点。"柳苇就外露了点。
第二遍后,梁平看着画面说∶"还是第一次的表情更好。"柳苇∶"好。要再来一遍吗?"
梁平∶"最后的表情来点变化,从欢喜到沉默。你刚刚在楼下看到登记的狗主姓名是教官,你马上上楼来见他,走近他后看到悲伤无助的他,你的快乐要瞬间消沉下去,像—块石头突然堕下去,你要用你的表情,表演出男主角的悲伤无助。"
——因为没有一个活的男主来表演给观众看他有多悲伤无助。
只能女主来了。
这一段有点难,他有准备今天不会太顺利,不过没关系,他找了外援。这一段要是能过,就说明无男主的演法是可以的,柳苇可以凭自己演完这电影。
电影的起伏全在她的脸上。
开始的暗恋已经很好了,那后面,她要代男主来伤心,代男主来难过,最后,代表男主去进行最后的心动表白。
果不其然,柳苇卡住了。
她可以用这个表情表演走出电梯的前半部分,可是后半部她做不到演出"一颗石头堕到胃里"这种瞬间的情绪转变。
是悲伤。带着怜意的悲伤,是无能为力的悲伤。
在手术室前,这是人力不可及的范围。
摄像组组长不理解为什么要死磕这个镜头,他在柳苇卡了四次后,去找梁平。摄像组组长∶"梁导,这么剪就可以了。拍到这里后,剪一个远景就行了。"
画面语言是够了的,情绪递进可以用音乐嘛,电影就是拼接的艺术,之前女主角动心的画面拍了多少?不都是当拼图用的嘛。
梁平一瞪眼∶"你是导演我是导演?滚,少瞎指挥!"
摄像组组长不明白,但也实在没胆子反抗导演□口,只好看着柳苇卡镜头,工作人员全体陪罚。
拍了四个小时后,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梁平看了看手机,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让休息二十分钟,然后把柳苇叫过来,说∶"二十分钟后再来一次,不行就今天先到这里,明天再来拍。这个镜头你必须要给我。"
柳苇点头。
梁平∶"怎么就不行呢?你之前拍《夏日》不是很容易就拍出来了吗?《夏日》那么难你都行,这个镜头难在哪里了?"
柳苇不知道该怎么说。
《夏日》的时候只需要恨就行了,恨世界,恨自己,这种感情她体会过,当然能表演出来。可《汪汪汪》是怜爱,是同情,她不算太长的人生中,还没有奢侈到去怜爱谁或同情谁的经历。
施舍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同情需要更高级的自我,怜惜是比同情更高级的奢侈品。
她只同情过流浪猫和流浪狗,家里最初养的那只在《武王传》片场收养的狗,还有她在学校收养的两只猫,还有蛇和孔雀,她的想法都是"要是我不管,它们就会死"。
她同情它们,收养它们,都是因为她觉得比起这些小动物,她至少还能给它们一个家。
而在人群之中,哪怕是唐希,她都觉得唐希比她更富足,更有底气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个剧组里的工作人员都有一技之长,有家人,有朋友,有很多东西。
她有什么啊?她什么都没有。
哪怕是演戏,她也没有演得很好,,足以让她自傲,让她可以更有底气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唐希、路露、陆北旌、梁导……他们是因为她会演戏才和她在一起的,他们像朋友一样关心她,像家人一样照顾她。
-但她总会有一种恐惧。_
假如她不会演戏了,他们还会不会在她身边?
她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很贫穷的人,她得到了这些人的关心之后,却仍嫌不够,希望能得到更多,最多。
她同样的关心他们,也爱护他们,但是——她更怕失去他们。
不管是从家庭里,从父母亲人身上,还是从唐希他们的身上,她体会到的都是渴望和索求。她渴望得到更多的爱。
女主角对教官的怜惜和同情,需要她自己足够富足,才能把满溢出来的爱意送给旁人。——让她以自身体会来演,只会演出为了得到教官的爱,而刻意提前付出。
这跟女主角对教官发自内心的同情和怜爱是完全不同的。
这是完全相反的两种感情。
她找不到立足点,就无法顺利的表现。而她不能赌观众能不能看出来。
万一观众看出来了,说"我觉得女主角根本不爱教官",那她才真的把这部电影给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