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谨慎看着,忽然发现那车似乎动了动,不过离得太远,他也看不清。
……
大白果真在吉普车上。
就趴在后座,车门一开它便呜呜叫着朝时玉扑了过来,疯狂的舔着他的手腕,干净的眼睛里是惊喜和想念。
“大白!”时玉红着眼眶抱住它的脖子,边蹭边难过道:“我都想死你了。”
“汪呜——”
黑黄狼狗比之两年前没什么变化,四肢越发粗壮,它正值壮龄,浑身使不完的力气,对待时玉时却依旧小心翼翼,舔着他的手腕和手指,像在问他为什么两年了还这么瘦。
时玉越发难过,揉着它的脑袋:“大白,你变大了好多,我都抱不动你了。”
狼犬似是知道他在难过,很快停下动作,轻轻拱着他的肩膀,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低低叫着。
“你想不想我?”
“呜——”
“我就知道你也想我,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汪呜——”
“哦,你长大了。大白,留下来陪我几天好不好?”
“呜呜——”
……
一人一狗抱成一团亲密的说着小话。
被挤到角落,蜷着身子只占了一点位置的男人安静看着,直到时玉情绪冷静下来,抱着大白开始碎碎念些不知所云的话后,他才伸手揉了揉狼狗的脑袋。
狼狗“汪”了一声,警觉的竖着三角耳,在黑暗中和主人对视两秒,甩着尾巴不高兴的跳去了前座。
“诶?”怀里的大狗忽然离开,时玉茫然地伸着胳膊,正准备去拦它,还没动作便被一双精壮有力的胳膊提着腰坐到了一处温热结实的地方。
他缓缓蹙眉,瞪着看不清神色的男人,生气的抬手扯他头发,“陈政,你干嘛?”
他面对陈政时脾气总是不好。
两个世界来,陈政是唯一一个任打任骂,无声又纵容的用自己的方式把他宠到天上去的人。
那么狭窄落魄的小院里,男人被他罚跪到地上,给他用最精细的米熬粥做饭,怕他冷每晚用最原始的方法烧热水给他泡脚。
窗外是大雨连绵,他却一点寒风细雨也没有感觉到,时间甚至过的很快,一个月里认真回想,他只能想到男人滚烫炙热的身体和温暖柔软的被窝。
这条坏狗就差被他骑到脑袋上,所以哪怕过了两年,除了昨天刚见到男人时有些不安,发现陈政一如既往的迁就自己时,潜意识让时玉在他面前如两年前一般肆无忌惮的生气耍横。
坏狗被主人揪着头发也不动,老老实实的受着,他垂眼看着怀里的主人,细长漂亮的眼,雪白无暇的肤,乌黑垂坠的睫羽……以及那双肿胀刺目的嘴唇。
他的主人还和两年前一样秀致矜贵,唯独染了些其他狗的气味,难闻的让他无法忍受。
他哑着嗓子,低声肯定的道:“……小少爷,你被亲了。”
摁在头上的手一顿,时玉莫名心虚的收回手,干咳一声,瞪他:“胡说什么。”
粗粝的手指在黑暗中准确摸上他的唇肉,厚厚的粗茧磨得唇肉生疼,时玉受不得他的动作,他在男人面前总是敏感柔软,轻轻一碰就能化成一滩水。
眼睛浮上水汽,他气的抓着唇上的手,细细哆嗦着骂他:“……陈政,你烦不烦?”
男人一动不动,结实精壮的胳膊绷得青筋浮起,声音低落的对他说:“可我都好久没有亲你了。”
他说着,自然的俯身朝他探来,呼出的鼻息滚烫短促,压抑着心底狰狞的戾气和嫉妒,低眉顺眼的哑声道:“我就亲亲你,小少爷……就亲亲,不干别的。”
……
在力气这一块,时玉永远比不上陈政。
吉普车内很快响起明显的水声,连绵不绝,夹杂着些颤抖的哽咽和哭声。
小少爷被他坏狗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亲了亲。
坏狗饿了两年,吃起肉来毫不嘴软,甚至带了些凶狠,气的主人哭闹不停,到最后只剩下委屈的轻泣。
……
时玉趴在陈政宽阔温热的胸前,眼角还在掉着水珠,鼻音浓重,可怜的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陈政不会哄人,不知所措的念了几句“我错了”后,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打。
他脸皮粗糙,这两年越发不讲究,也不知怎么弄的一身硬肉,硌的很不舒服。
时玉抽回手,反手打在他胸上,哽咽着骂他:“你是狗吗?”
“是,”陈政低低应了,握着他的手轻轻地亲:“我是你的狗。”
时玉嘴唇酸的合不上,露着一条小缝,舌尖红的糜烂:“我才没有你这样的臭狗!”
情绪一大身体就开始颤栗,他瞳孔涣散一瞬,细细掉着眼泪,越发委屈,弓着身子护住柔软的肚腹:“……陈政,你是不是变坏了?”
被他这么问的男人眼皮一颤,眸色黑沉如夜幕,许久才抵着他的肩膀,亲了亲他的耳垂道:“是。”
时玉闭眼,忍着险些落下的泪水:“……是不是因为我?”
男人似乎感受到他的情绪,大掌温柔的包住他的手心,又亲亲他覆着汗水的侧脸:“不是。”
“你不要骗我,我感觉出来了,”怀里的主人低着头,却没有离开他的怀抱,也没有害怕:“……你变了好多好多。”
陈政顿住,叹了口气,投降般抱紧他,胳膊紧紧箍着他的腰线,低低的说:“是变了一点。”
车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时玉垂着眼:“……对不起。”
身后的男人亲亲他脖颈上的软肉,语中似乎含笑:“没关系。”
他哄着他道:“小少爷,不管怎么变,我都是你的狗。”
车外忽然响起一阵嗡鸣声。
时玉抬眼,看见了一辆熟悉的桑塔纳。
他瞳孔一缩,猛地坐直了身子,眼睁睁看着陆逞下车,听守在门口的管家说了些什么,接着转身,面无表情的朝吉普看来。
刺眼灼目的日光下,男人眸色极冷,冷如寒冰,周身裹挟着阴冷慑人的气势,像被触了逆鳞的凶兽,一步一步、不疾不徐的朝吉普车走来。
时玉心跳的极快,逐渐有些喘不上气的疼痛。
他呼吸急促,眼前倏然变成一片空白,再回过神时,已经被陈政翻过身,捧着脸焦躁的唤着。
仿佛隔了很远很远,他有点听不清陈政的声音,却反手抓住了男人的手,茫然不定的说:“……我看见、看见小叔了。”
“小少爷,没事。”
男人的声音艰难地传入耳膜,他听见了陈政罕见有着情绪起伏的声音,像恐慌和不安。
那双粗糙的大手轻柔的抚着他的脸颊,他却感受不到痛,只能听男人强撑镇定的道:“没事,我在这,别怕,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眼前蓦地有亮光闪过。
耳朵嗡鸣一片,他怔怔的顺着亮光看去,看见了被大力踹开的吉普车门。
下一秒,看见了神情暴怒的陆逞。
天地变成一片寂静。
他呆呆的坐在车上,什么也听不见。
紧接着看见了陆逞骤缩的瞳孔,时间的流逝仿佛没了意义。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瞬间,他便看见了陆宅里随时待命的医生们。
“陆先生,请不要跟过来,保持空气流通!”
“这位先生,请你也不要跟过来,你们请离远点,不要耽误治疗!”
“请你们二位保持冷静,我们会保证小先生安全的,好吗?”
他被医生们小心翼翼的抬上担架,身后是一路跟上来的大白,黑黄狼犬一声不吭的跟着,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与紧张。
昏暗一片的眼前被系统放了投影。
无人来往的马路上,两个同样强壮高大的男人厮打在了一起。
像两头即将疯魔的凶兽,拳拳到肉,毫不手软的发泄着可怖的暴怒和妒火。
精悍利落的身体使他们足以对抗对方野蛮粗鲁的巨力,陆逞的身手是经过系统锻炼的狠戾,却因为腿伤而无法施展完全,陈政从小上山打猎,被同村孩子排斥,从泥泞里摸爬滚打,练出了一身野路子,丝毫不占下风的和陆逞对打。
不一会儿两人便纷纷吐了一口血沫,呼吸急促,面上都挂了彩,像两头势均力敌、不甘示弱的巨兽,他们看向对方的眼里是深入骨髓的森寒杀气。
寂静中,一道沙哑冰冷的男声缓缓响起。
陆逞的模样是前所未有的狼狈,幽深的凤眸凝聚着风雨欲来的风暴,黑的骇人恐怖,仿佛要将陈政狠狠碾死在脚下,一字一顿说的阴沉压抑——
“陈政,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才该问你。”另一道男声低冽阴冷,仿若从地底爬出来的恶鬼。
陈政唇角撕裂,渗着鲜血,他站在苍天大树打下的阴影中,眉眼阴鸷,目光汇在陆逞身上,是彻骨的狠意:“——陆逞,你对我的小少爷做了什么。”
“他是我陆家的人,是我陆逞的小侄子,”陆逞的语气中充满恶意:“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找他。”
“小侄子?”陈政讽笑:“能带上床的小侄子?他这么相信你,叫你小叔,待在你身边,你又对他做了什么?你也配叫小叔。”
“那你呢?”陆逞荒谬的笑了:“趁他年岁小,身边没有亲人长辈,哄他走上歧路,直到现在还在欺骗他,你又能比我正派到哪去!”
“我即便再是恶心也没有借着身份之便接近他、诱哄他,”陈政冷冷吐出一口血沫:“你仗着自己身份独特,仗着他不舍得这最后的亲人,你有为他想过半点?”
“他是我陆逞的侄子,这辈子都是。我的一切都是他的,顺理成章,合情合理,你呢?一个乡野土夫,也妄想困住他一辈子?”
“他是我的小少爷,我当年能够给他我的全部,以后同样可以。你想凭借小叔这个身份困住他一辈子?你才是痴心妄想!”
……
……
时玉不想再听他们吵架了。
他疲惫的闭着眼,身边是仪器滴滴作响的声音。
陆家有陆逞花大价钱从国外买来的一整套医疗器械,专门为他准备。
他困的连手指也动不了,难受道:“系统。”
熟悉的无机质声音响在耳畔:“我在。”
“……我怎么了?”
“剧情节点到了,”系统顿了下:“其实今年年初就该到了。”
“那为什么?”
系统说:“我又给你延续了半年时限。”
“用来做任务吗?抱歉,我好像又失败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或许该见一见现在的陈政,再听一听陆逞一直想和你说的话。”
话音落下,它不安的发现时玉沉默了。
它只是个机器,并不能理解时玉此刻的心情,于是直白的将这沉默理解为生气,“宿主,你生我气了吗?”
“……没有。”
过了很久,它的宿主才轻轻地回答,只是声音里有些疲惫:“你不该让我留到现在的。”
“为什么?”
“因为记得这些会更痛苦。”
“准备脱离吧。”
“是。”
伴随着这个声音落下,天地陷入了一片死寂。
时玉模糊的,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滴——”
系统的声音犹如审判一切的神明,冰冷无情。
“——宿主编号2047,世界编号012,正式进入剧情节点——”
“陆时玉之死。”
……
【陈政从饭馆出来,他最近刚在工地上班半个月,工资日结,加上这些年挣的,也算攒了不少钱。
冬日的冷风如刀子般吹过人的脸庞,带来阵阵不适的疼痛。
他前些天在工地附近找了个出租房,虽然狭窄逼仄,没有窗户,但总比工地漏风的铁皮房好,最起码有个小厨房,天冷的时候可以烧些开水喝。
经过不远处的陆氏大厦,他看了眼窗明几净格外豪华的大楼,面无表情的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冷淡经过。
忽然,两个女人从大楼里走了出来,衣着整洁,气质干练,正压低了声音讨论着什么——
“这就是豪门秘辛吗?这么可怕?”
“对啊,咱们总裁当年也被放逐到乡下了,不过比那个小少爷命好,活了下来。”
“今年是00年的话,那小少爷算算也死了十几年了。”
“死的时候才25岁吗,叫什么来着我想想,我记得名字还挺好听的——”
“哦,陆时玉。”
“对对对,陆时玉!”
两人边说边笑的从一道僵直的身影旁离去。
没人注意到这道身影猝不及防的怔忡。
陆时玉?
死了十几年?
陈政罕见的有些迷茫。
……所以他恨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其实早就死了?
他忽然觉得很没意思,抬头时看见对面广告牌上的“喜迎千禧”。
时代变化很快,现在的城市由钢筋水泥、车水马龙筑造而成。
几十年前那简陋不堪的乡下小屋内,曾将他踩在脚下欺/辱的青年甚至看不见这幅景象。
他裹紧衣服,沉默的迈开步子,朝自己的小家走去。
——他永远不会原谅陆时玉。
但也不会放弃自己的新生活。
没有人会永远留在过去。
他也一样。】
……
【
陆逞疲惫的捏捏眉心,看着桌子上的企划案。
桌子上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
看清来电后他面色不变,狭长深邃的凤眸眼尾生有细纹,岁月在他身上沉淀出优雅与从容,他已不再像几十年前那样冷厉急躁。
“喂?”
“……喂,陆先生吗?”
“怎么了?”
“是这样的,今天是时玉的忌日,二爷问您要不要回来吃饭。”
陆逞语气不变,堪称温和道:“忌日的话,不应该去墓地吗?”
那头一顿,立刻找补:“是这样的,您也知道我们当年没有找到时玉的尸体,所以就想着大家聚在一起——”
“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温和平淡的声音顺着电话传来,电话那头的女人一顿,听着男人含着笑意的无奈声音:“没记错的话,当年把他放逐到乡下的,就是你口中的二爷吧。”
“……陆、陆先生,我们——”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总裁办公室内的男人垂下眼,思路丝毫没有被这通电话打乱,他继续处理着自己的公务。
却又不期然的想到昨天在茶水房听到的谈话。
“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总裁还是一个人啊?”
“听说今年过年也没休息,还来公司处理文件呢。”
他眼中含着有趣的笑意,眉眼却凉薄的惊人。
——他不需要伴侣、亲人这种脆弱不堪的存在。
一个人,他也可以活的很好。】
……
“滴——”
“剧情回放完毕——宿主2047,请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