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姑!小姑姑!出大事儿了!”
“你别急,慢慢儿说!”
乐薇一脸惊诧,惊诧中却还带着一丝兴奋,拉住挽月胳膊道:“我大姑姑在八方食府同德其少爷打起来。”
“啊?”挽月也被这个消息惊到了,“德其少爷是谁?”
“我头一个姑父!”乐薇叉着腰,喘着气,旋即一把拉住挽月的胳膊,就把她往外头拽着走,“回头路上再跟你细说,马车我都套好了,快走快走!迟了赶不上了!”
挽月哭笑不得,“我没说我要去啊!”
“我阿玛、额娘、玛父他们都去了,怎么能少了咱们俩!”
挽月是刚下马车,又上马车。还是被拉去看一对古代的离婚夫妻再见面成仇!好在八方食府离东堂子胡同不远,这赶车的也是,就跟也要赶着去瞧热闹似的,一路疾驰,东摇西晃。待到地方下了车,挽月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
门口的跑堂见来的都是家里人,也都知道是干什么的,忙过来相迎,“四楼蟾宫折桂雅间儿!”
乐薇倒是一路跟着跑堂“蹬蹬蹬蹬”就上了楼梯,挽月秀眉微挑,望着楼下来来往往吃饭的客人。有的人在看她们,有的人接头接耳。
“扎克丹!”
“哎,二小姐!”
挽月驻足向楼下一指,“今儿在这吃饭的一个都不许走,挨个儿去聊聊,看看都知道些什么。务必不许将咱家的事儿传出去。”
“得嘞!交给我了!”
她抬头望了望,提起裙尾,缓缓上了楼。蟾宫折桂阁就在上次她请皇上、容若他们吃饭的“平步青云阁”旁边。
挽月走到里头时,顿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她大姐敏鸢气势汹汹站在一旁,旁边的椅子上是个被捆的跟粽子似的男人,脸上还有好几道血口子。看样子他就是前姐夫德其了。
纳穆福几乎跟她们前后脚进来,见状忙训斥敏鸢,“成何体统!还不赶紧给人家松绑!”
鳌拜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却回头朝挽月和乐薇一瞪,忍不住出言训斥道:“谁叫你们来的?这是你们未出阁的大姑娘能来看的场面么?都给我滚回去!”
挽月同乐薇扁着嘴,互相对视一眼,尴尬又憋着,老老实实跟鹌鹑似的低头退了出去。乐薇一脸懊恼,一跺脚小声抱怨道:“凭什么不让我
() 听?我都十六了!马上也要嫁人了。”
“我就说让你不要来,你非要来。这下挨骂了吧?这本身就不是什么光彩事,你还当好玩儿的!”
乐薇却眼珠转转,拉着挽月径直进了无人的“平步青云阁”。
“你拉我到这儿作甚?”
窗户被打开,乐薇靠近了墙。
挽月又好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想到自己还被顺道拉来听了个热闹。
纳穆福做主将德其松开了,那德其愤愤地瞪着敏鸢,一对昔日怨侣此时更如仇家般分外眼红。鳌拜就这么大马金刀地坐着,显然并没有轻易要放德其走的意思。
德其心里也清楚,他这位前丈人爷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何况近日同他父亲关系恶劣到极致。自己此次本来是想缓和两家关系的,没想到这个泼妇不领情也就罢了,竟然还对他动起了手。
“德其,怎么着?跑到我们家地盘儿来撒野,是看我鳌拜好欺负?”他冷笑一声,掀下膝盖上翻起的长袍一角,“你们正白旗还真是脸不要,有人占地,有人背叛旧主,有人翻脸不认账。”
这话说得就很难听了,作为长辈竟然对晚辈出此言,就算是有梁子,也不能如此说。德其瞪大了眼睛,但一想到自己此次来的目的,也只好暂时忍气吞声,“鳌拜叔父,侄儿只是对年轻时候自己做的糊涂事愧疚,来跟敏鸢妹妹道个歉。”
鳌拜与纳穆福对视一眼,心道:当年这事儿闹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也丝毫没有给苏克萨哈家留面子。他现在说话态度恭敬,难道是那老东西让他来示弱的?
想二言两语就让他放过?门儿都没有!
敏鸢朝地上啐道:“我呸!你哪儿是为了当年自己做事糊涂跟我真心悔过?你是看你阿玛被我阿玛压得死死的,永无出头之日了,才自觉‘屈尊’来从我身上下手!你先头娶的夫人、如夫人、小妾通房得有十来个吧?现在死了老婆,还想哄我回去给你当填房?还敢对姑奶奶动手动脚,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鳌拜听得脑门青筋暴突,同时也觉得讪讪的。纳穆福脸上也很尴尬,心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德其见敏鸢一点面子都不给,一把扯下了遮羞布,此刻也顾不上别的了,一张脸涨得通红,“给我当继室怎么了?你看看你,满京城谁还敢要你?母老虎!你跟我退亲之后,又被下一任丈夫休了,谁不知道你是个妒妇、飞扬跋扈?你一把年纪,能让你做正室已经是天大的脸面!就这,我还得去跟族里求情呢!”
纳穆福不甘示弱,当场喝道:“嘿!怎么说话呢?我还没死呢!当我们娘家人干什么吃的?”
鳌拜冷冷坐着,一双眼睛像淬了毒的鹰。
敏鸢竟轻轻一笑,“谁说我没人要?只有姑奶奶不要别人的份儿。当初是我不要你,主动退的亲;丈夫也是被我休了的,还被我打了个半死。实话告诉你吧,我就算跟奴才在一起,也不要跟你,因为你不配!”
德其知道她说的这是气话,也轻蔑笑笑,背着手而站。
岂知敏鸢却一把拽过站在门口的额尔赫,“这就是我男人。”
什么什么?!
躲在平步青云阁偷听的两人全都嘴巴惊得能塞下一个元宵。
这么石破天惊的深宅秘闻,也是她们能听到的吗?
乐薇比挽月还愣,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我总算知道玛父刚才为什么让我滚回家了。这真不是我能听的。”懵了片刻,她猛然反应过来,一把揪住挽月,“是额尔赫管家!大姑姑是说气话吧?”
德其也惊得瞠目结舌,见鳌拜坐着未动,旁边站着的纳穆福虽然错愕,但绝非震惊,可见这事八成不是说的气话。
想到刚刚敏鸢所说,不就在骂他还不如个奴才!
德其简直气得发昏。
“这就是大家闺秀?真是好家教!”他气急败坏拔腿就走。刚经过鳌拜身边,却被拦下了,“站住!女儿教的怎么样,不是你配说的。”
鳌拜缓缓站了起来,他本就人高马大,站在德其面前,简直是气势性压倒。两巴掌狠狠扇过,几乎将德其甩到地上,“一巴掌替我女儿教训你;一巴掌替你阿玛教训你。回去同苏克萨哈说,我跟之间恩怨得带到棺材里,就看谁先死了。我年轻时叫他一声老哥哥,多半是他先死。”
德其从地上站起身,知道自己不是鳌拜的对手,也不敢争辩,只好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待人走后,鳌拜方冷冷望着屋里的两个人,“把他们俩给我带回去,到荣威堂!”
纳穆福同情地看了一眼大妹妹,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冲扎克丹努努嘴,“带走吧。”
挽月和乐薇躲在隔壁大气都不敢喘,直到没了动静,人都走了,方悄默默地出去探探。
“小姑姑,你说玛父不会杀了额尔赫管家吧?”
挽月叹了口气,“杀不了,他知道的太多了。还得留他做事呢。”也真是世间不乏痴男怨女。估摸着楼下家里下人已经挨个跟食客谈话了。
“走吧!”她冲乐薇招了招手,忽然,刚要下楼,却驻足停步。疑云在心中顿生。
“怎么了……”乐薇刚要说话,却被挽月捂住了嘴,她悄悄地向楼上走了两步,走到蟾宫折桂阁的另外一侧,山河锦绣阁,猛地一推开门,一主一仆正坐在里头喝着茶。抬首望见她进来,也似乎十分惊讶。
“小……碗子,你怎么也来了?巧了么这不是!”曹寅尴尬地咳嗽两声。
坐在他身边的人倒是很淡定,英气的眉舒展,倒茶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从容,放下后言笑晏晏同她道:“别来无恙。”
挽月不客气地走了进来,径直挨着玄烨坐下,就紧盯着他的双目,也同样笑意盈盈。
“热闹瞧够了?”
玄烨自顾自饮茶,“什么热闹?”旋即抬眸,也含笑对上她的眼睛,当真一副一无所知的无辜模样。
“不会是您挑唆的德其来找我大姐吧?”
茶盏被搁到桌子上,发出轻轻地一声响,明显喝茶的
人不悦,嘴角却依旧勾起,“爷在你心里有那么下作?”
挽月没有说话,玄烨向后靠了靠,再次对上她的眼睛,“还以为在你心里,我就算不光风霁月,至少也坦诚磊落。”
她轻轻一抿嘴,露出一侧酒窝,悄悄靠近了些,小声道:“您在我心里,坏主意可多了。”
玄烨眯起眼睛,忍俊不禁摇了摇头,“怎么?我只是路过来吃个饭而已,你这八方食府难道不是开门迎客的么?”
挽月也笑,“吃饭可以,但家丑不可外扬。”
玄烨反笑,“听你这意思,难不成是要灭口?”说着,他转身从曹寅身侧拔出一把短刀,递到挽月手中,用她的手握起刀把,直指上自己的喉咙,“悉听尊便。”
曹寅和外头站着的乐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个人乐薇是见过的,这不是皇上么?怎么小姑姑竟然敢跟他面对面坐这么近,皇上这又是做什么?她都听到什么、看见什么了?
挽月狡黠地凝望着对面人,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之后,刀被放下了。
玄烨笑道:“不敢还是舍不得?”
挽月巧笑嫣然,“脖子挺白挺长的,扎坏了怪可惜的。其实也不一定用灭口这样的方式。”
“比如呢?”
曹寅腹诽:比如你俩成一家人了,就不算扬家丑了。喏,我都替你们想出来了!能不能不要当着我面儿打情骂俏!
乐薇:我错了,怪不得我玛父让我滚回去,我都看见什么了、听到什么了?
曹寅赶忙打圆场:“那个,嘿嘿嘿!好饿啊,要不要吃点儿什么?”
玄烨站起身,“不吃了。不是说去云绣坊么?听说近来蜀锦卖得好。二掌柜你呢?”
挽月也站了起来,忍住笑意,“我投了嫁妆本儿的,自然我也去。”
街市上很热闹,冬日的北京城是最有京味。极目望去,声浪嘈杂,两边屋宇鳞次栉比,有一些摊贩,还有挑着担子叫卖的人。泱泱盛世,繁华红尘。
两个人并肩走在人群中,曹寅不远不近地跟着。乐薇早就灰溜溜地跟着马车回了家。
玄烨见她不时拿起路边摊贩售卖的小玩意儿看看,也会同她一起停下来驻足。她挑挑拣拣,似乎真的是在逛街,他也跟着一起心情舒畅起来,只觉得走路的步子慢下来之后,仿佛连时辰也慢了下来。
“那有南洋商人!”挽月一指,顿时来了兴致,便想挤过去。玄烨刚放下手中的古董花瓶,怕她被挤丢了,赶紧寸步不离地跟上。挽月却先于他一步停了下来,“爷,您瞧那个人。”
玄烨定了定神,顺着看去,觉得有几分眼熟。
挽月知道他贵人多忘事,而且以此人现在的品阶,见到皇上的机会不多。于是提醒道:“今岁殿试二甲第二名,翰林庶吉士李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