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琳望着镜中,捋了捋一束头发,轻笑:“和我一样?敏鸢才配说和我一样。她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室所生,甚至连个外室都不是,听说生母还是个汉女。就这也想留在宫里?就算皇上愿意,太皇太后愿意吗?路还远着呢,慢慢儿走着瞧。”不过眼下,不止瓜尔佳氏,更碍眼的也有呢。
() 身后的翡翠没敢做声。不知怎么的,这位庆琳小姐,虽说年纪不大,平日里与人说话也和和气气的,但偶尔冷下脸来正色说事时,还挺让人发怵。
在宫里的日子就没有往日在家中那么惬意随性了,得按着时辰早睡早起,梳妆打扮不容有一丝懈怠。等到了昭仁殿,挽月惊觉,自己昨日坐着的那张桌子,竟然被人移动了位置。
不止是她的桌子,还有吴灵珊的那张。原本被放置在最前头一排正中央,现下被人往右挪了挪,替换成了另外一张。
都是她们这些伴读先来,郡主最后到的。是以吴灵珊还不知道此事。
站在那张“鸠占鹊巢”桌子旁的,是两个眼生的宫女,虽是旗装打扮,但未穿花盆底鞋,整个身量也较其他女子高壮些。偏黑黄略粗糙的皮肤,脸颊上还各有两团泛红的斑点。
挪桌子的人是谁,显而易见。
这个塔娜公主,挽月着实不喜欢。
其余后来的伴读自然也是一进门就留意到了这点,纷纷小声打听着。
“这怎么回事儿?”
“嘘!听说科尔沁公主即日起也要同我们一起念书。”
“那不是有两位格格了?可我们是郡主伴读呀!”
“你管她是郡主还是公主,总之都是主,况且公主的地位远在郡主之上。塔娜公主来自科尔沁部落,是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的娘家呢。”
宫里都是势利眼,不论从表面地位,还是实际实力上来看,塔娜公主都远胜淑宁郡主一筹。且科尔沁不是别的部落,博尔济吉特氏从太宗时起便与爱新觉罗联姻,几乎霸占了皇后之位。若非太皇太后想用索尼定了现今的赫舍里氏,恐怕皇后人选还得从博尔济吉特氏出呢。
塔娜公主进宫小住,八成目的和让她们进宫是一样的。
她若被册封,可远不止妃位即止。明眼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巴结谁。就算还有郡主在,却也没有人敢站出来为其同塔娜公主辩驳一番。
“郡主的书案,未经其允许,也是你们能随便移的吗?”挽月没有同她们客气。
站在塔娜那张桌案旁的两个婢女拉着脸,如两座小山一动不动。她们似乎是不大听得懂这边的话,但也并没有流露出想要了解挽月刚才所说话意思的意愿。只两眼睛紧紧盯着挽月的举动,生怕她过来亲自动那桌子似的。
这时候吴灵珊也进来了。
“郡主万福!”
和昨日相比,所有人尽管都给她请了安,但投向她的眼神却大不一样。有着同情,有着愧疚,有着存了看热闹的心,还有的惶恐低下头去。
吴灵珊是个七窍玲珑心,从她们的眼神和一进门的气氛便觉察出异样。待走过来,瞧见自己昨日的桌案和站在桌案旁的两个高壮女使,登时便明白过来。白皙的小脸一下子涨得绯红,心口也似在不停起伏。
她指着两个女使的手微微颤抖,“谁准你们动本宫的东西!”她们吴家是人质不错,可皇上和太皇太后未曾苛待,这么多年
明面上也算礼遇。她阿玛尚有从一品虚衔(),更不用说额娘好歹也算长公主?()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哪里就能容得找这些除了爱新觉罗家以外的人也来欺侮?
挽月知晓她从娘胎里带来不足之症,身子不好不能大悲大喜,赶忙扶着她,“格格,莫要动气。凡事总有个理。”
她对吴灵珊身边的宫女道:“你们还不快把郡主的书案移回原位!”
两边宫女皆要动手,塔娜的女使也朝前走了两步,蛮横地挡在桌子前。
“我来迟了。呦,怎么都聚在一处?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塔娜今日特意换上了旗装,玫红的坎肩绣着大团的芍药花。虽做一字头,但仍然在燕尾后梳了三条辫子。
她笑盈盈地径直走了过来,直走到挽月跟前。见她护着的那个,一看便孱弱不堪,一把骨头风一吹就能倒地似的,想必就是那个平西王吴三桂当做弃子留在京中为质的儿子吴应熊和恪纯长公主生的女儿了。
一见到塔娜,挽月明显感觉吴灵珊动得气更大了。
淑宁郡主从挽月身旁站了出来,缓了口气,定了定神,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塔娜公主,您为科尔沁来的贵客,大清自当欢迎。可您的婢女是不是头一回进宫,不大懂规矩?”
塔娜微微侧首,那小山小树一般壮实的女使开口道:“大清的公主不是比郡主大么?既然如此,公主的桌子不就应当在正中央?”
挽月心道:原来她们能听懂这里的话也会说。
“你……”很显然吴灵珊是个不擅长掐架斗心眼的。
挽月同塔娜一笑道:“您的女使,说的正是呢!大清的公主确实比郡主大。”
塔娜正欲得意,闻得身后隐隐有小声,一下子明白过来,恼羞成怒,“瓜尔佳挽月!你竟敢说我们科尔沁的公主不如你们的公主?果然是长了一副会说话的巧嘴。只是有时候当心舌头太灵巧了,也会惹祸上身。科尔沁也是大清的子民,难不成你有天大的胆子把我们摘了出去?”
挽月福礼,笑道:“公主误解。皇上和太皇太后礼重蒙古,您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人,也是贵客;同样,皇上也礼重平西王,甚至为结两姓之好,将自己的亲姑姑恪纯长公主下嫁平西王之子。所以淑宁郡主也一样既是皇上的家里人,也是贵客。不过区区座位,何必争得高低?要不二位主子把共同的皇帝表哥喊过来,来为你们亲戚之间做个评判?呀,不过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皇上日理万机,要不还是别麻烦皇上了吧?”
“待会儿翰林院的授课先生就要来了,还站这儿作甚?”说话的是陈佳吟,她旁若无人地坐在了原位,将桌案上的书册整理了下。
其他人也如恍然大悟,纷纷开始装糊涂,低头寻自己的座位做好。
眼见头一日气势没压成,反倒被将了一军,说她破坏双方同大清的关系。若是手中有鞭子,塔娜恨不得甩到瓜尔佳氏的脸上。可惜这里是紫禁城昭仁殿,不是她的地盘。
吴灵珊也平复下来,对塔娜淡淡笑道:“表姐,您年纪
() 比我长,长幼有序,您理应坐此。妹妹甘愿让出。”
塔娜涨红了脸,如果这会儿她坐下了,岂不是坐实了自己不谦让不懂礼数?传出去皇上怎么想?
于是气咻咻地转过身,踹了那桌子一脚,“拖过去些!”
两张桌案并排放着,中间是过道,一坐一右。挽月重新坐到吴灵珊的后面,同她相视一笑。
吴灵珊的眼中满是感激,“谢谢你挽月。”
“应该的!”挽月冲她眨了下眼,低声道:“我也瞅她不顺眼。”
说罢,她又回头,冲陈佳吟抱以一笑,陈佳吟看见了,浅笑不语,继续低头看书。
徐乾学从门外进来,所有人都站起来向先生行礼。昭仁殿平静如昨,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只是多了一张桌子,一个人。
皇宫里哪有秘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事儿就原原本本被人背到了乾清宫里皇上处。
“还有这等事?”玄烨倒是稀奇,有点子出乎他的意料。他是打量那位科尔沁公主挺虎,但没想到还是个蠢物。
灵珊太柔弱,今日若是没有她在,恐怕双方还真下不来台。虽说吴应熊没那么重要,可明面上他和长公主的面子自然是要留的,这若是丢了,可不止是丢他们,也丢皇家的脸面。
玄烨寻思,这下也不用他可以唱白脸了,要不了多久,他这位表姐就得回老家去。指不定再作几回,还能赶上和她父汗满达一起回去。那还省事了!
还让她们共同的亲戚皇帝来断一断,亏她想得出来这话!玄烨轻笑,摇了摇头,不过把眼看着要闹开的事儿赶紧压成家中亲戚间小打小闹,处理得甚是得当。
如果不是手头一堆事,他真想即刻便去昭仁殿瞧瞧。不,若是早知会如此,他应当一大早下了朝便去昭仁殿瞧瞧这番热闹。
看着堆成山的奏折,还有待会儿要来南书房议政的几位说好的大臣。玄烨无奈又苦恼。已然都同在紫禁城里了,不过隔着几堵墙,他怎么还是觉得怪远的?
“曹寅!”
“奴才在!”
皇上赶紧冲他做了两下催促的手势,“去御膳房提两食篮点心蜜饯,还和以前一样。多的那份给淑宁郡主,另一份给塔娜公主。别给错了。”
昭仁殿的事情曹寅刚才就在勤懋殿,自然是听得真真儿的,这会儿皇上让送东西,既是安抚也是提醒:宫里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皇上和太皇太后只要想知道,都是知道的。
还和以前一样?这个话就耐人寻味了。
以前什么样儿?他拢共替皇上办过两回这事儿,都是送给挽月的。还给淑宁郡主的多一些,那不就是两人份的意思?关键是口味还都是按挽月的口味准备的,人家郡主多半不喜欢,您这真是……对姐姐妹妹和“旁人”偏心大了,表姐妹只是捎带上沾光的。
徐乾学刚讲完一堂课,讲的是《女则》。这些在家里都听烂了,再来一遍,而且讲得更严厉,很多小姐都面上遮掩心里怨言。
宫女将淑宁郡主和挽月一起请到隔壁偏殿歇息,曹寅的食篮也送了上来。一看到曹寅,挽月便知道,这定是皇上知道今日之事了。
“格格,皇上安抚您,说科尔沁公主是客,平日豪爽惯了,也不大习惯这边的规矩,您多担待。”
这话明显多少还是向着她的,虽然是客气话,但吴灵珊也领情了,对曹寅点头笑笑,“有劳了。”
定睛一瞧,“呀,这太多了,我也不大爱吃甜腻的。月儿,我记得你爱吃这个吧?”吴灵珊笑道。
挽月呵呵一笑,可不是她爱吃么,这一层层的,都是她爱吃的。
皇上啊,你还真一点都不心疼你妹子。我来心疼吧!
歇息了一会儿,二人有说有笑,便去外头走走。等着徐学究接下来的授课。
曹寅不宜久留,他给塔娜也送去之后,被留住硬着头皮听了好一会儿话。好容易抽身临溜走前,同挽月使了个眼色,把人叫了过来,小声同她竖了个大拇指,道:“皇上夸你,今儿早晨这事儿办得漂亮!”
挽月也悄声同曹寅道:“你也跟他说,老是这几样,太甜了,我都腻了。有没有新鲜点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