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思翰笑笑,“我不紧张,我也有信心。”
“那您可否把手从我的大腿上挪开?”
米思翰一愣,尴尬地老脸给都要红透了,“哎呀呀,
老眼昏花没看清!”说着在明珠的衣袍上摸了摸,整理了一下被他抓出来的褶子。
马齐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了那个红衣少女的身上。她今儿也穿得红胜火,犹如草原上盛开的琪琪格,更衬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只可惜这朵琪琪格永远都不会属于他了……马齐心里不无遗憾,却也只惆怅了这一瞬,紧接着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他要替大清在准格尔面前赢得这份太祖的荣耀。
还有她的那副碧色手串。
他不由自主地最后看了一眼挽月,却发现挽月也在看他。挽月微微点头笑了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
马齐心中顿时充满了力量,握紧了手中的弓箭。
场上有人不动声色地目光划过马齐和挽月之间,最后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在所有人的屏气凝神中,马齐上了场,拉弓射箭。
这一轮射的是移动着的靶子,箭靶后面有人不停地拉动着靶子移动位置,想要射中更增加了难度。
三轮下来,苏日已经败下阵来,还剩马齐和布仁在比试。
比试近乎白热化,整个赛场上只剩下呼呼的风吹着八面旗帜和蒙古各部落的旗帜发出咕咕的声响。
马齐虽优秀,那个叫布仁的准格尔勇士也不甘示弱。二人旗鼓相当,竟是一直难分高下。但蒙古毕竟是游牧人,而清入关后,虽说男子也一直不曾懈怠练射箭骑马,但毕竟不是日日如此。拉弓箭本就是个力气活,就这样高度紧张地比试了半个时辰之后,马齐的额头开始渗出了细密的汗水,而对方却依然体力满满,仿佛刚开始似的。
挽月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僧格看了出来,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哈哈,你们的那位勇士,好像快不行了。”
玄烨眉头紧蹙,他看得出来马齐的确快要支不住了。论箭术,那个布仁未必敌得过马齐百发百中,但很明显对方也知道这点,于是从战术上选择拖延时间。先前马齐和苏日比试已经耗费了很大一部分体力,现在对他而言处于劣势。
挽月的心沉了沉,她知晓,即便马齐已经十分优秀,是今日射箭中的佼佼者,但只要这次输给了准格尔部的人,那他便是罪人。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道理,所以无异于把他架在火上烤。更何况,在开头的时候,皇上还特意将努尔哈赤的弓箭作为彩头,意义非凡,倘若这弓箭被僧格带来的人赢走了,那大清的脸面也就丢尽了。往后,僧格的气焰只怕会更加嚣张。
她忍不住朝僧格的方向看了看,突然惊异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玄烨已经站起了身,将手伸向顾问行手中的太祖弓箭。他站在远离射箭场的瞭望台上,在众人不曾察觉、都在聚精会神盯着马齐和布仁的间隙,利落地拔出箭矢,毫不犹豫地射了出去。
一支不知从什么地方射出来的箭,竟一步穿过将马齐和布仁射出的箭同时打落在地上。
“是谁?”
待僧格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旁的大清君主放下弓,所有人才反应过来。
刚刚那箭是皇上发出去的!
这一箭已经显而易见,马齐和布仁都没有赢,但也都没有输。
布仁跪下,“曾听中原有百步穿杨,今日见识,布仁服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马齐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总算解了困顿。也跟着布仁跪拜下去。
僧格等人面色如灰,而平日里没少被准格尔部欺压的其他小部落,则流露出了幸灾乐祸和欣然。
玄烨拎着弓,对僧格笑道:“看来太祖在天上得知,还是更愿意他老人家的东西留给爱新觉罗的子孙啊!承让了!”
虽然不服气,但这个年纪轻轻连二十都不到的小皇帝,这一举动还是让僧格刮目相看,不敢小觑起来。就连坐在底下的鳌拜也不由自主地颔首捋了捋胡子。
“哈哈哈哈!”僧格爽朗大笑,“皇上箭术超群,僧格敬佩不已!”
玄烨转过身来,深吸一口气,对马齐和布仁道:“朕有言在先,今日所有参与射箭的勇士,不论大清的还是蒙古部落的,全都赏白银千两!米思翰教子有方,加赐顶戴花翎,赏三年俸禄;布仁、富察马齐各赏黄金万两;升富察马齐为工部侍郎,秋猎后便去上任。”
“谢主隆恩!”
玄烨微微歪了歪头,冲托盘瞥了一眼,“马齐,这太祖的弓你是捞不着了。郡主的彩头,朕就做主赐给准格尔部落的这位布仁勇士了,人家是客;其他的东西,你来选一选吧!”
马齐一怔,目光落在那满满当当的托盘之上,一抹翠绿格外醒目,在日光底下发着通透的光泽。
“选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马齐的身上。他艰难又留恋地看了一眼那串翡翠珠串,知晓那并非是自己所能觊觎的宝物,微微垂下首来,缓缓道:“奴才不敢任意挑选诸位格格小姐的心爱之物,今日皇上已经赏赐马齐太多,皇恩浩荡,奴才感激不尽。皇上赐什么,奴才便受什么。”
玄烨走过来,睥睨众人,从托盘中拣了一物,放置到马齐手里,“国子监考学第一、射箭与准格尔高手不分上下,能文能武是个全才。明日狩猎,朕盼与你一决高下,不分君臣。”
两人对视,眼神中竟都是谁也不想输的胜负欲。马齐握紧了弓,“臣遵旨!”
这时,僧格却接着说道:“不过,咱们都这样射这些死靶子有什么意思?打仗的时候,那可都是活物,难不成都去射死人?”
挽月讥诮着弯了弯唇角,这话说的就有点难听而且赖皮了。
玄烨重又回到龙椅上,“哦?那依僧格台吉之见呢?”
僧格目露凶光,拍了两下巴掌,这时有随从推着几名奴仆走了上来,将之带到方才比试射箭的靶子处,奴仆们逃命似的在草地上跑了起来。只见方才那个勇士布仁,拉弓搭箭嗖嗖地射出,每一下都正中所有奴仆的帽子。
台上的人皆发出唏嘘声,若是箭术稍微不精,那射中的便是那些仆人的脑袋了。
先前虽然贵族中也有私下里用奴仆来
练的,但朝廷明令禁止,抓到了就要受罚。渐渐的这种骇人的风气也就止住了。看刚才,僧格却给大家活生生地见识了一回。手段如此残忍,只怕私底下更加冷酷,怪不得其他部落都对其早有怨言。
玄烨淡淡道:“奴仆的命也是命,朕从不主张用大清子民的命去供权贵玩乐。风气一旦打开,便如恶潮涌来。”
僧格并未打算就此打住,方才比箭术,本就打定了主意要压皇帝一头。没想到却被对方赢得漂亮,自己反倒落了下乘,又岂会轻轻揭过去?
他侧首,这时一名身穿红衣蒙古装的妙龄女子,笑盈盈地站了出来。僧格道:“这是我妹子乌兰。方才皇上说不愿让大清子民的命供权贵玩乐,那公主的命总可以了吧!”
吴灵珊心里一颤,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只见乌兰公主毫不畏惧地坦然走到草地上,将一枚红果顶到自己的头上,僧格亲自拉开弓弦,箭头稳稳当当穿过乌兰头顶上的红果,公主安然无恙。
按理说,这也没什么,射中红果和靶心是一样的。但要面对的是靶子是蒙古部落的公主,是个身份尊贵的大活人,那可就不一样了。
僧格见众人脸色大变,嘿嘿笑道:“皇上,不如这样,我出乌兰公主,您也出一位公主。由您那位勇士马齐以我们乌兰公主头顶之物为靶子;布仁以你们公主为靶子,如何?”
“放肆!”沙澄站出来指责道:“僧格台吉好生无礼!我大清郡主尊贵,岂容你们戏弄?”
僧格却并不恼怒,反而傲慢地道:“不会是不敢吧!中原人说艺高人胆大,不过就是射箭吧!怎么蒙古的公主敢出去,大清的格格就不敢了?”
吴灵珊纤弱的手紧紧攥住椅子扶手。
“听闻这位郡主乃平西王吴三桂之孙女,皇上不会是畏惧平西王如今盘踞在云南的势头吧?”
僧格咄咄逼人,玄烨瞳孔微震。
小侯爷吴世琳站起了身,“僧格台吉,请莫要挑拨君臣之间的关系。我祖父对大清忠心耿耿,何来的盘踞之说?”
僧格高昂起头,压根就不把这个什么侯世子放在眼里,只等着康熙回话。
吴灵珊的眼中几近有泪光,深知是躲不过了。皇帝怎么会为了她们一家,而得罪准格尔?僧格却又道:“郡主不行的话,那她旁边那位白得跟女人似的男子,总可以吧!这也是你们贵族的公子?”
吴世璠闭了闭眼睛,目中寒光隐现。
“你……”吴世琳忍受不了僧格对自己一家的羞辱,唯有吴应熊在劝他坐下。灵珊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站了起来,却被吴世璠拉了下袖子,用几不可闻地声音同她说道:“你坐下,他们不敢。”
“郡主身份尊贵,身体娇弱,不如让臣女替代吧!”
所有人都循声看去,只见另外一个红衣旗装少女,走到了台前。待众人看清她的容貌,全都为之一惊。
这……这是哪家的女子?竟然生得如此惊世容颜!
“胡闹!”鳌拜第一时
间站了起来,厉声对挽月训斥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回去坐着!”
挽月跪下,“臣女身为郡主伴读,理应为郡主分忧。既然郡主身子不便,那便由臣女代替。臣女请皇上恩准。”
马齐在心中喊着“不”,冲挽月连连摇头。
挽月却回头对马齐轻轻笑了笑,投以信任的眼神。
这一幕落在玄烨的眼中,他淡淡动了动嘴唇,“允了。”
挽月经过马齐身边,悄悄同她道:“你放心地去射箭,不用担心我。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除非不想活着回草原。”
挽月的坚定,尽管给了马齐莫大的信心,但面对是乌兰公主,到底还是心里有些忐忑。
两位红衣少女如两团秋日的火焰,活跃在了众人的视线里。令宜几乎惊得合不拢嘴,她只知道挽月是个勇猛的,却没想到这么勇猛不怕死,内心的激动如江河般澎湃。
众人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两名如花似玉的少女,假若弓箭手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就会命丧箭矢之下。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假如射箭的人故意偏一偏,就算不射中要害,伤及脸面五官,那也够毁了一辈子了。
马齐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去看挽月,只盯着乌兰公主。对方的布仁也流露出了恶狠狠的目光,试图从气势上就先吓到这个大清的小姑娘。谁知对方却快速地冲他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又恢复如初,仿佛压根就没做过一般。惊得布仁瞠目结舌,一下子就乱了阵脚。这……这是什么路数?
他慌张了一下,然后迅速平复好。知晓了对方诡计多端,心下更加狠劲上头。
“且慢!”
僧格不耐烦地看向玄烨,玄烨悠悠道:“这样其实也挺没意思的。布仁和马齐的箭术,大家方才都有目共睹。看了一上午了,都看腻了。不如咱们换一换,让两位女子,来射我们的勇士。先射对方家的,再射自己家的,怎么样?”
看台虽远,但四下里安静,玄烨醇厚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挽月的耳朵里。她瞪大了美眸,看向捉摸不透的少年帝王,发现他亦在看着她的方向。
他到底要做什么?
不是大清在和准格尔部落比试吗?开什么玩笑!她从来没有学过射箭,这不是拿人的命开玩笑?爱新觉罗玄烨,你就一疯子!
玄烨说罢,并不似说笑,只定定地看着不远处那赤红身影,在心里道:瓜尔佳挽月,朕倒要看看你究竟下不下得去这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