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嗻。”顾问行给三福使了个眼色,三福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于是麻利儿地退了出去。顾问行才缓缓对皇上道:“万岁爷,鳌中堂和米思翰大人还在御花园等您传召,您若是还未歇息好,要不奴才给二位大人也各送一碗面去垫补垫补?”
玄烨望着面汤上冒着的热气,想起觉罗氏慈爱的面庞,心下软了几分,“算了,今儿郭罗嬷嬷寿辰,朕为她老人家祈福,不罚人了。你去跟米思翰说一声,就说误会一场,朕不怪马齐。”
“嗻。”顾问行躬身正欲退下,忽而玄烨再次叫住了他。
“慢着!”玄烨思量了须臾,重新改了主意,“传朕旨意,马齐为今年国子监考学第一,为人正直勇猛、文武双全,擢升为工部员外郎,过几日去上任吧!”
“嗻!”
“鳌拜……”玄烨轻轻念着,前所未有的怅惘在心上袭来,你为什么偏偏是他的女儿?
银色的短刀,刀鞘图案繁复华丽,尊贵无比。他在手中再次轻轻摩挲了下,像下定了决心似的递给顾问行,“这把刀拿去给鳌拜,就说是他女儿遗失、恰巧被朕捡到。另外,去御膳房提一食篮新鲜刚做的点心和果脯蜜饯,要最甜的。也……拿去给鳌拜,就说朕体恤他年纪大了,在御花园等了朕那么久,吃点甜的垫垫,免得头晕眼花。”
“嗻!”
顾问行领命退了下去。玄烨从榻上走下来,恍若刚刚做了一场大梦觉醒,傍晚将至夜色未降,乾清宫四下里静悄悄的,日复一日的孤寂如潮水般涌来。不是一直都这样么?他的命合该就如此。
这场倾盆大雨终究是没有下下来。起初的闷雷过后,骤雨只急落了半刻钟都不到,便收住了。雨后黄昏染色御花园,连鹅卵石都映上云霞的光华。米思翰在牡丹亭中急得团团转,倒是鳌拜闭目养神端坐着。
“哎呀,米大人你坐会儿吧!”
“不是,皇上究竟什么意思?也不见咱,也不打发咱走。哎呦,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真是比拿刀凌迟我还煎熬!”
鳌拜嗤笑,“平日里,按理说米尚书是个稳重的,鳌拜我才是个老莽夫。怎么今日反过来了?你愁什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皇上不召见是好事,指不定这事儿就翻篇儿过去了!瞧瞧,我怎么说来着,贵人不是来了么?”
米思翰一愣,远远地看见乾清宫太监总管顾问行带着两个小太监过来,手里好像还提溜着什么东西。
“哦
() ,顾公公。”
顾问行行礼:“鳌中堂、米尚书,皇上今日政务繁忙,就先不见二位大人了,若非十万火急的事,就明儿早朝再说吧。另外,传皇上口谕,国子监学子富察马齐,才学过人、正直勇毅,擢升为工部员外郎。恭喜尚书大人,米尚书教子有方,快领旨谢恩吧!”
米思翰像被当头敲了一响锣,脑袋里嗡嗡的,这是几个意思?猪养肥了再宰?
顾问行笑眯眯的,像看穿了米思翰的心思,悄悄同他道:“皇上说了,他同令公子今日误会一场,也算不打不相识。马齐在国子监的名号,他早有耳闻,八旗子弟中能有这样文武双全、品貌出众的人,是大清的福气,应当给他机会为朝廷效力。希望他今后能如您这般,都成为大清的良臣。不过若是这差事当不好,皇上还是会发落的。”
米思翰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那是自然!臣叩谢主隆恩!臣与犬子必当肝脑涂地,为皇上、为大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顾问行继而又看向鳌拜,“鳌中堂。”他呈上来一把短刀,鳌拜一愣,立马认了出来:这不正是他曾经送给月儿她娘的那把定情之物?他一度怀疑被皇上给捡走了,想要以此来做文章,说他丢失御赐之物。这怎么轻而易举就还给他了?
“皇上说,这是令嫒遗失之物,偶然为皇上捡到,现物归原主。”
鳌拜接过刀,一脸不可置信,“皇上还说什么了?”
顾问行伸手将身后小太监拎过来的食篮递上来,“皇上说体恤您年岁大了,等了那么长时间没吃饭,怕您头晕眼花,所以特赐一盒点心,您拿回去吃吧。”
就这?鳌拜接过食篮,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康熙这小子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也罢,平平安安没怪罪月儿就算圆满解决了!
“老臣谢主隆恩!”
米思翰盯着那食篮,有点子尴尬,就一篮?哪儿有这样的?他也年纪不小了,怎么就鳌拜有吃的、他没有?
顾问行对上米思翰迷茫不解的眼神,好意提醒道:“尚书大人,天色已经不早了,您快回去吃晚饭吧!”
“是是!”
米思翰和鳌拜二人忐忑进宫,迈着大步悠哉悠哉畅快地出了宫门。
一见到自家阿玛,马齐早就等急了,“阿玛!”
米思翰哈哈大笑,“好小子!皇上刚才传口谕,说封你为工部员外郎,不日就可以去上任了。”
马齐也震惊了,“皇上不罚我啦?”
“我早说了,皇上是仁爱明君,怎么会为了区区小事与你斗气?皇上还说,你才学过人,有勇有谋,与你也算不打不相识,皇上待咱们一家如此宽厚,你可要好好报效朝廷啊!”
马齐懵懵点头,“那是必定的!”可怎么跟自己想象的不大一样呢?这是被天降的馅饼砸中了?忽而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忙问道:“那月儿呢?皇上不会都怪罪月儿一个人吧?”
米思翰没好气白了儿子一眼,嘿!这臭小子,还真是大公鸡尾巴长、娶
了媳妇儿忘了娘。这还没娶呢,就光胳膊肘子往外拐了。
冲鳌拜那边努努嘴,“喏,皇上提都没提她,就给鳌中堂赏赐了一盒点心,体恤老臣吧。”一盒点心算什么?哪儿有给他儿子官职实惠?一想到这里,米思翰就老泪纵横,皇上啊!您待臣真是太好啦!臣便是为您累死也值了!
马齐还是不无担忧地看向挽月的马车。
但见鳌拜同她说了些什么,好像也无大碍,便稍稍放下心来,在米思翰的再三催促下上了马车。
挽月接过失而复得的短刀,也十分地惊异,“还真的被皇上捡到啦!他还还给了我。”
鳌拜道:“皇上说物归原主,归的是你不是我。说明他刻意回避了我弄丢御赐之物的罪名,一切都不追究了。我猜想,皇上原本是想拿这把刀做文章的,不知怎么,又反悔了。嗨,管他呢!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他也不会拿此为难你。哦,这食篮是皇上赏赐的,我尝了一块儿,甜不唧唧、齁死个人,我年岁大了,太医说少吃些甜腻之物。丫头你饿了吧,吃两块垫垫吧。”
挽月打开食盒的盖子,只见满满当当的糖霜陈皮、盐津葡萄、风干的桃肉梨干……甜甜的蜜饯味道洋溢在风中。这不是她那日在光华寺送给他的那些东西?他竟然一样一样都还记得。
霜糖陈皮入口,酸涩在舌尖蔓延,很快的酸涩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尽地甘甜。挽月是眼中满是笑意,在瑞雪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
南星惊叹道:“小姐,这点心和蜜饯做得可真精致!”
瑞雪笑道:“那当然了,没听老爷说嘛,这可是御膳房新做的,宫里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了。”
南星将食盒一层一层打开,开到最后一层时,忽然怔住了,疑惑道:“这倒稀奇了,以前见过包点心用的油纸上有画八仙过海的,有画嫦娥奔月的,还从未见过画这图案的!”
挽月和瑞雪纷纷好奇看过来,只见最后一层的点心上覆盖了一张纸,上面用寥寥几笔勾了一只四角朝地趴在草地上的小乌龟。
瑞雪皱皱眉,“这画儿倒有趣了,噢,我知道了,龟是最长寿的,福泽绵长的寓意。这宫里的东西都是有好意头的!”
“是不是真的呀?”南星不以为然,很是怀疑瑞雪的显摆。
“当然是呀!”两个丫头争论不休,回头看见自家小姐像吃了蜜糖一般,南星咽了口唾沫,“小姐,好吃吗?”
“好吃!”挽月抿抿嘴,颊边的酒窝里像盛满了甜酒。
车轮在青石板上摇摇晃晃跑起来,滚过下午雨急落下积得一点水坑。挽月轻轻掀起马车帘子,紫禁城巍峨的红墙金瓦渐渐消失在视线中,几只乌鸦懒懒地掠过琥珀色的天空,大雨好像真的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