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芳裘终于挑起了眉梢,看柳青青的目光复杂了很多。
她打量她片刻,眸光中闪过一丝兴趣:“是吗?都是你自己找来的书吗?”
“是。”柳青青蹙眉。
罗芳裘笑了笑:“不错。”她轻叹一口气:“只可惜你年纪太轻,哪怕知晓原理,经验却不足,恐怕还解不了这蛊毒。柳寻芹人呢?我特地是来等她的。”
柳青青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的眼里依旧空无一物,没有把自己放在眼中。兴许以前还会疾言厉色,现在索性是装都不装了,在柳寻芹面前,只剩下无所谓的温和与敷衍。自己前些阵子一再阻挠她的好事,本以为此次见面会被责骂羞辱,种种言语她心中皆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唯独不曾想到,是漠视。
是“从不曾看见”。
年纪轻是她的错吗?一股无名之火在心中闷烧着,冒着咕噜噜的泡。柳青青心中升起一个莫名的念头,又伴随着一种少年意气的豪情,不合时宜地妄想着,假如自己再早生一些……假如、假如再多六百年的阅历呢?
她也许不能超过如今的医仙,但也未必屈居了多少!
凭什么?
她听见自己的嘴唇动了动,说:“罗芳裘,不用医仙动手,我可以解开这蛊。”
待回过神,她发觉自己已经走上前去,手掌都搭在了越长歌的背上。仿佛触摸到了一块火炭似的,柳青青迟疑地一缩手,心中彭彭跳了两下:不好,刚才实在是冲动了,这连药草都没有配齐,我能靠什么解蛊?
“好。既然你有志于此。”罗芳裘在一旁淡淡道:“我今日且看看,你能搅出什么名堂来。”
柳青青强装镇定,没有动弹。
越长歌翩然回首,冲她微微笑了笑:“加油~本座要是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哦。”仿佛浑然没有把死生之事挂在心上。
看着她那不着调的模样,柳青青勉强劝着自己轻松一些。人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成熟呢?可能就是像她家师尊那样遇上什么事都该吃吃该喝喝,有一种游刃有余的松弛感……这点柳青青就没修炼到家过。
“不会就喊她过来,愣着做甚?”罗芳裘在一旁不耐道。
勇于承认自己不会,是一种不错的品质。脑中混乱之时,莫名灌入柳医仙的话。柳青青的手指在发颤,似乎是在犹豫着,该回去还是该继续。尤其是罗芳裘还在一旁催促着,让她有这么一瞬想着——算了吧。她的手指当真蜷缩了一下,但是脑海中又不知不觉想到了那一句:有结便有解。
下一刻涌上来的是强烈的不甘。
她能感觉到自己离那个答案只差一步。如果差得太远,则根本不会有这种澎湃的感情……她已经为此几日不休不眠了。就差临门一脚,到底是哪里想不通?草药她从种类和分量上都仔细比对过了,每一味药都用得恰如其分,只是……只是如果用得太浅治不了这蛊毒,用得太多越长歌会率先被毒死——毕竟克这毒蛊的也是一等一的致命
毒草。
毒蛊与克物相伴相生。不太可能拿别的来替代。
可恶,怎么治都会死……
这是一个死结,何来这样的解法?
柳青青额边冷汗顿生。
医仙说也不必用针……她明明知道,却什么都不告诉自己。之前也否决了草药,那么还能用什么?
灵台正混乱一片,因为杂乱无章地将所学的知识都倒了出来。在里面徒劳地翻找着,咀嚼着,而正当她六神无主之时,一道空灵的声音从整个识海中响起。
“你要学会冷静,无论何时。”
“排除了一切,也许剩下的就是可行的。”
那声音沉稳平静,又带着少女的清脆,一听就是柳长老。
柳寻芹微微垂下眼睫,耳旁逐渐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什么风声鸟声,越长歌和罗芳裘说话的声音,甚至柳寻芹的声音,她都听得不那么分明了。
正如这阴阳一般,总是相伴相随,二者同归于一体……她又想起医仙临行前的话,眼前仿佛出现了太极八卦的图像,正在她眼前快速地旋转着。
白黑两立,互为相对,像是两种对抗的阵营,又在不断地进行转化。最终它们碰撞混合在一起,仿佛成了一片灰色,与背景一样暗淡下来,重新归于虚无。
柳青青猛地睁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她对罗芳裘道:“可以用铃铛吗。”
沉默片刻。
一个银白色的物什随意地拋了过去。罗芳裘:“看在你修为浅薄的份上。”
柳青青一把接住,将灵力灌入其中,尝试着摇动起来,仔细观察着越长歌的神色。
她这样小心翼翼地探索约莫又花了两个时辰,实在慢得很,但期间罗芳裘却再也没有催促过。
直到终于勉强试探出了蛊虫的控制方法,柳青青闭上双眼,催动铃铛,让它们聆音分成两边,如同阴阳两极。
久为法器压制的蛊虫,已经很久只能眼馋而不能体会到新鲜血肉的美味了,想必……饿坏了?
古书上可说过也是会同类相食,毕竟蛊也大多是在凶残的搏杀中养出来的。
柳青青将眉梢放平,宛如开始排兵布阵一般,将它们一分为二,直到两股力量相对,她才轻轻催动法器,在越长歌体内一个小小的角落,开启了一场短兵相接的自相残杀。
越长歌的脸色骤然苍白起来,她眉梢微蹙,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很快这种心底发毛的异样感随即散去,随着柳青青手上一阵又一阵小声地摇铃,嘴里还默念着什么,她却再未感觉到疼痛。
“……”
铃铛最后倏地一声,带着脆响坠落在地上。
滚了滚,最后撞到了罗芳裘的脚边。
柳青青停手之时已是满头冷汗,毕竟这种控制是一个精细活,万一失控那么中蛊人可就死路一条了。倘若她不是刚才那样专心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放在平时恐怕也是难以成功的。
她抹了一把
汗,又突然扬起一个笑容,目光看向罗芳裘:“怎么样?”
罗芳裘:“你……”
她将铃铛捡起来,诧异地看过去,挑眉道:“当真没有高人指路?”
正在此时,远处却浮现一个青翠的身影。柳寻芹淡淡道:“我可以担保,她这法子绝对是自己想出来的。你为什么总是执着于和我比较,不去看看底下的江山人才辈出?”
她道:“哪怕不是这次,饶是我,也免不了有被后人超越的一日。所有人都会有这么一日,无非是早晚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