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您好,请问是陈……”
陈芳庭再一次接到了电话,还是刚刚来电的那个自称外资办工作人员的男人。
“不好意思,我——”
不等对方把话说完,陈芳庭就再次拒绝。
“那位有意向购买您名下土地的港商委托我转达一句话,他叫陈庭礼。”
“啪——”
手中的话筒重重摔在地面。
“喂,陈女士?您在听吗陈女士?”
话筒里依旧有声音传出。
陈芳庭整个人都在颤抖,想要弯腰捡起话筒,可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陆孝文和顾绒绒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租还没收完,但午饭时间快到了,任何事情都不能耽搁他俩干饭。
“妈,这是怎么了?”
夫妻俩赶紧跑过来,一人一边扶住老太太。
“电、电话!”
她指着掉在地上的话筒:“你们舅舅、你们舅舅……”
她的哥哥,还活着!
******
半个小时后,家门敲响。
有那么一瞬间,陈芳庭甚至不敢让人去开门,怕来的只是同名同姓的人。
整了整衣领,近乡情怯的陈庭礼,隔着那扇沉重的大门,也不敢伸手再敲第二次。
理智告诉他,那么多信息都对上了,住在里面的,肯定是他近三十年未见的妹妹,可又怕0.0000001%的可能,真的是巧合,或者有人冒名顶替了妹妹的身份。
陆孝文上前,将门打开,舅甥两人,四目相对。
好熟悉的一张脸!
这是两人共同的反应,转念又想起来,这不就是和自己相似的一张面孔吗!
陈庭礼来不及激动,视线向开门的年轻人的身后看去。
两个老人,隔着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再次泪涌。
等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绪,能坐下来正常沟通时,已经过去快半个小时了,这期间,他们谁都没说话,只是几步上前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然后不停的端详着对方脸上每一寸,似乎看清了彼此身上多出的那些皱纹、斑点、白发……就能将错过的几十年弥补回来。
“我以为……”
陈庭礼最先开口。
他简单看了看屋里的装饰,这栋楼面积不大,加上前院估摸着也就两百多平,客厅的布置更是简朴,家具都只是红木的,他妹妹这些年,受苦了。
一旁坐着的两个小年轻,怀里还抱着婴儿L,应该是妹妹的儿L孙,但现在他最关注的,还是妹妹本人。
“你还记得当年跟我们一块住农场的单雄吗?”
陈庭礼继续说道。
“79年的时候,他带着一家老小去了香江,和我在那里偶遇,他告诉我,爸在我偷渡的第二年就被害死了,你埋了爸以后,也觉得前路无望,选择……”
眼前的妹妹还活生生的,
陈庭礼当然说不出那些晦气的话。
单家和陈家都是当时的大户人家,两家被关在同一个农场里,那段时间,两家守望相助,结下了很深厚的情谊。
所以当陈庭礼在香江和单家人重逢的时候,并没有怀疑过对方的话。
其实当时爸用死逼迫他偷渡的时候,一家人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因为偷渡的罪名更重,在已经被关农场的情况下,出现一个叛逃的儿L子,等待父亲和妹妹的,一定是更残酷的折磨。
但那个情况下,这是最无奈的选择。
陈芳庭不会游泳,身子骨也熬不过那段逃亡之路,这个选择对她来说是必死的,陈庭礼如果能逃出去,陈家好歹还有一支血脉能够传承。
陈庭礼不想丢下父亲和妹妹,可那个时候,爸手里的竹签抵在脖子上,妹妹也用碎瓷片抵住了手腕。
如同陈庭礼不想他们受罪一样,他们也希望陈庭礼能成为最有希望活下去的人。
当年没有逃的单家二老也没有熬过去,两个孩子因为重病在农场里去世,一家十一口人,陈庭礼最后在香江见到的,也只有单雄两口子,以及单雄的小妹和他的侄子。
陈庭礼觉得,是他的偷渡导致了父亲的死亡,以及妹妹的自尽。
在商场叱咤风云的大鳄陡然间成了一个胆小鬼,完全不敢进一步查证,好像没有查到证据,父亲和妹妹就有可能还活着一般。
这一次之所以会重新踏上这片土地,是因为他终于鼓足勇气,准备将父亲和妹妹的尸骨收殓,再请大师做法事,将他们的坟墓移至香江,许多年后他会葬到两人身边。
他怕一直逃避下去,哪天他发生意外后,他和父亲妹妹的墓穴,永远得隔着一片汪洋,灵魂都不得团聚。
“怎么可能?()”
陈芳庭的表情十分震惊:“当年我出嫁的时候,还让陆成……陆成就是我的丈夫,不过他已经去世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她跟大哥解释道:“当年我明明还让陆成帮忙,找人关照还在农场里的单家人,走之前,我还给他们留了一点钱和粮食,单雄为什么要撒这种谎欺骗你?”
陈芳庭想不明白,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陈庭礼却有些明白了,他只恨当年的情谊蒙蔽了他的眼睛,亏他这些年,还对单家人诸多厚待,不仅给他们在香江安排了住房,还给几人安排了多薪事少的工作。
他赶紧喊来了一旁的秘书,在他耳边小声吩咐几句。
没有人骗了他陈庭礼后,还能好好活着,他们让他和妹妹错过了十年,他要这几个人在之后的十年里,生不如死。
虽说这些年香江的黑恶势力被打击了不少,但英政府知道香江早晚要回归,就不可能真心实意维护香江治安,这种情况下香江社团林立,早些年发家的富豪,那个手里不涉点黑。
秘书点头离开,因为陈庭礼的声音很轻,离他最近的陈芳庭都没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唯独顾绒绒,抬头看了眼这位面目慈祥的老人,
() 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单雄那儿L,我会去问清楚的。”
什么原因?无非就是嫉妒,陈庭礼可以猜到,妹妹嫁的那个男人,在当时情况下应该是个非常好的结婚人选,要不然,也没办法将妹妹从农场带出来,还能给单家人一定庇护。
陈芳庭也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只是说了自己结婚后的一些重大事件。
比如自己的几个孩子,和孩子生的几个孙子孙女,重点强调他离开后她并没有吃太多苦,大半辈子都安稳平顺,生活美满富足。
“其实两岸刚通的时候,我也让人去香江那边打听过,找到了几个和你同名同姓的人,但照片上,都不是你的脸。”
陈芳庭也不明白,自家大哥现在有司机有秘书有保镖,在香江应该也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为什么之前派去调查的人,都没有传来消息。
“而且那个时候,当年很多和你一块偷渡过去的人,都说你已经……”
陈芳庭也说不下去了。
“命运弄人。”
陈庭礼苦笑,老天爷真是会捉弄他们兄妹俩。
“当年我们在偷渡的时候遇到了海警被冲散了,我也发生了一点意外,如果不是遇到了一个好心的打渔人,我可能真的已经死了。”
当时是冬天,即便陈庭礼的水性很好,夜晚海里过低的水温还是让他在游到大半的时候失去了意识,身体渐渐乏力。
当时他靠着一口气,漂浮在海面,然后跟近岸捕捞的渔船相撞,那艘木船撞到了他的小腹,然后将他整个人按压至船底,好在船主人看见了,一家三口中的男性长辈跳下海把他捞了上来。
陈庭礼保住了一条命,并且顺利靠岸,代价是失去了生育能力。
“上岸后,我第一时间买了很多报纸,了解当时香江的政策,没想到,在其中一版报纸上看到了王家人。”
能被陈庭礼提及的王家,陈芳庭一下子就想到了。
不同于单家后来的背刺,王家和陈家两家一直都是世仇,不死不休的那一种,王家人的运气好,在内战那几年,就举家搬至香江,并且靠着带过去的庞大财富,很快站稳脚跟。
六十年代的香江社团林立,死个人,还是刚偷渡过来的人,完全掀不起任何水花。
陈庭礼也怕自己的势力还无法和王家抗衡的时候就被王家人发现并打压。
于是在登记户口的时候,他选择了母姓,改名林邡。
直到三年前,王家破产,几个无能的二世祖变卖完最后一点家产后移民加国,陈庭礼才改回原名。
直到现在,香江一些小报,还习惯用林生来称呼他。
也难怪,之前陈芳庭派去香江的人,都没查到陈庭礼的消息。
虽然过程让兄妹俩回忆起来都觉得唏嘘,但能有今天的重逢,就足以让他们忘掉所有的不愉快,只感受当下的脉脉温情。
“要是早知道大哥你还……哎,我可能多此一举了。”
兄妹俩叙完旧,陈芳庭忽然猛得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这么大的姑娘了,还这般不稳重。”
陈庭礼赶紧拉住她的手,看了看她被拍红的额头,没好气得瞪了眼妹妹。
“哪里还是大姑娘啊。”
陈芳庭噗嗤笑出声,都是当奶奶的老黄花喽,只有大哥,还把她当孩子看待。
时光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从前。
“大哥,这就是我家老四陆孝文,这是老四媳妇顾绒绒,你喊她绒绒就好,这小丫头都当妈了,还不长心眼,性格单纯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