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东长安大街,想起小时候,父皇经常带着他来这里买果饼,就在勾阑胡同,老板姓刘。
果饼铺生意很好,旁边卖馄饨和驴肉的铺子也有许多客人。
朱翊钧上前:“来五盒果饼。”
老板打包的时候,朱翊钧看到,旁边有个五六岁的小孩儿,正摇头晃脑背书:“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
朱翊钧问:“这小孩儿是谁?”
老板笑道:“我儿子。”
朱翊钧惊讶道:“我记得……我记得当年来你这儿买过一次果饼,那时你儿子也这么大。”
老板叹口气:“那是我大儿子,他和母亲死在了通州。”
“这些年,生意不错,日子也越过越好,我有了些积蓄,媒人又给我说了门亲事。”
朱翊钧点头笑笑:“放心吧,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他们。”
老板递上果饼:“公子说的是,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可算过上太平日子了。”
老板皱了皱眉:“我瞧公子
面善,我们是不是见过?”
朱翊钧挑眉:“都说以前来买过果饼,大明宝钞收不收?”
“收,收!”老板接过钱,“现在大家伙儿都用宝钞,不爱用银子啦。”
清明,朱翊钧带着果饼拜谒皇陵,又把他父皇的神位碰到永陵去,和他皇爷爷的并排放在一起。
他把随行的大臣、侍从都赶去外面候着,自己关上殿门,拿了个蒲团坐在供桌前,从怀里摸摸索索,掏出一本册子,开始念:“嘉靖四十四年,太仓银库岁入两百万二十万两,岁出三百七十万两,亏空一百五十万两。”
“这算好的了,你瞧嘉靖三十年,岁入两百万两,岁出五百九十五万两,亏空多达四百万两。”
“父皇,再看看你,一共当了五年皇帝,第一年亏空三百五十万两,第五年一百万两。”
好家伙,他到这儿算账来了。
他又往后翻了一页:“再看看我的。第一年,亏空一万七千九百五十一两。”
“我只能算一半,还有一半得算在我父皇头上。”
亲父子也要明算账,既然那一年,他们一人当了一半皇帝,负债也该一人一半。
“接下来,万历元年,结余八十二万五千二百两。”
“好像也不多,再往后看看。”
“万历二年,结余一百余万两,三年,二百余万两,万历九年,太仓银库岁末结余一千七百四十八万七千二百三十四两。”
他最后精确到了个位数,就差告诉他父皇和皇爷爷,他们俩那些年亏空的银两,自己都赚回来了,往后还能赚更多。
“这只是银库,我这还有存粮,我在给你们念一念。”
这次,他爹和他爷爷都打起精神,听得很认真。不管自己皇帝当得如何,共同培养的继承人还是很成功的,这怎么不算是一项功绩呢?
朱翊钧收起账本:“大臣们夸我是守成之君,中兴之主,可我觉得不是。”
“隋炀帝,唐玄宗,宋徽宗……中兴之主和亡国之君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进,则名留青史,退,则万丈深渊。”
“只要我一日是大明的皇帝,就一日不敢懈怠。”
说完他看了看供桌上的两尊神位:“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的话,今日议事到此结束,我下次再来看望你们。”
“……”
俩老的被小的教育了一顿,奈何开不了口,只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朱翊钧又亲自将穆宗神位送回昭陵,路上还不忘叮嘱他:“皇爷爷要是凶你,你忍一忍,毕竟他是你爹。往后,等我来了,我能治他。”
张懋修状元及第,授翰林院修撰,朱翊钧隔三差五就宣他来御前陪自己看书、闲聊。
张懋修从小就乖,读书颇有天赋,又勤学,励志要成为杨慎那样的“相门状元”,他也的确做到了。
朱翊钧却道:“状元及第只是开始,杨慎的博学,可不仅仅止于此,你要成为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杨慎著述种类之丰富,明兴至今,皆称其第一。
朱翊钧小时候就读过他的那首《临江仙》,后来又让人搜集了许多他的著作,藏于宫内。除了诗歌词曲之外,还有经学、史学、医学、编纂、杂著考订、音韵文字、诗词和书画评论等等。
这只是朱翊钧搜集的一部分,据说在云南和他的家乡四川还有好多。
朱翊钧知道张懋修肯定爱看,空闲之时,就宣他来文华殿,陪自己一起看。
这日,二人正在读杨慎所著的《云南山川志》,里面不仅提到了云南山水,也提到了缅甸,朱翊钧非常感兴趣。
他一心二用,一边让张懋修读给他听,一边批阅奏折,披着披着,王安从门外跑进来:“陛下,云南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急报。”!